文狀元陳文龍的絕命詩為何寄仲子?有何意涵?
史事梗概
宋末著名的抗元民族英雄陳文龍被俘至合沙,其絕命詩為何不寄長子而寄仲子(即次子)一直成為莆田史學界的一個謎團。作者深入到華亭鎮宮利村尋訪當地長者,在聽取長者的介紹後,又尋覓到當年陳文龍家眷與族人隱居的“丞相坑”遺址,研究後認為:陳文龍料想長子隨駕南奔,恐性命難保。而仲子夢雷在元兵入侵前已被安排攜家眷藏匿宮利深山,定能保住陳家一脈。故把絕命詩寄與仲子,心想日後他一定有機會讀到父親遺下的這首訣別詩。
陳文龍(1232—1277),興化軍白湖村(今莆田市荔城區闊口村)人,南宋名相陳俊卿五世從孫,宋度宗鹹淳四年(1218年)狀元,宋末著名的抗元民族英雄。
德祐二年(1276年)五月,益王趙昰移蹕福州,複以文龍為參知政事(副宰相),宣撫閩廣。十一月,元兵入閩,益王登舟逃往廣東,文龍回到興化,盡散家財招募義兵守城。他拒不降元,焚書斬使,還伏兵囊山,大挫入莆元軍的銳氣,後因叛將獻城,被俘北上。當押行至福州合沙時,他寫下一首絕命詩《元兵俘至合沙,詩寄仲子》:
鬥壘孤危勢不支,書生守志定難移。
自經溝瀆非吾事,臣死封疆是此時。
須信累囚堪釁鼓,未聞烈士豎降旗。
一門百指淪胥盡,唯有丹衷天地知。
這首詩大氣磅礴,慷慨悲壯,表現出陳文龍臨危不俱、臨難不苟的精神,對後來的陸秀夫、文天祥、謝枋得等人都有一定的影響。
據《莆陽玉湖陳氏家乘.世系》載,陳文龍有子二,長子夢雲,字祥父,授承奉郎,生三子:魁、成、繼先;次子夢雷,字澤父,號顧仲,授承奉郎,配鄭氏,子二:汝諧、汝謀。陳文龍被俘至合沙,其絕命詩為何不寄長子而寄仲子(即次子)?這一直成為莆田史學界的一個謎團。2007年10月,我和華亭鎮的文史專家許元泉先生深入到華亭鎮宮利村尋訪當地長者,在聽了長者的介紹後,又尋覓到當年陳文龍家眷與族人隱居的“丞相坑”遺址,頓使這個不解之謎露出端倪。
原來陳文龍回到興化軍後,就抱定以身殉國的決心。他自知以一城兵力最終難敵數十萬元軍,為了解除後顧之憂,在與陸秀夫、張世傑等護衛宋少帝入莆駐蹕華亭時,就事先把家眷與族人安頓在莆田最偏僻的華亭宮利深山裏。那裏山高林密,山徑狹隘,元軍鐵騎難以馳騁,即使元軍壓境,家眷也可撤往仙遊山區。為了報效宋廷,陳文龍決定讓長子夢雲隨陸秀夫護少帝南下,共赴國難,而讓仲子夢雷隨家眷藏匿宮利深山,乃是為保住陳家一脈。其老母見兒子盡忠之心鐵定,也執意要與兒子一起以死報國。文龍三弟陳用虎時為興化軍通判,與兄同仇敵愾,共守孤城。“兄弟同聲,效死弗去。”(陳瑛《八世興化軍通判用虎公像贊》)。城破後,陳文龍與老母被執北上,陳用虎戰死,其妻靖節,老母后病逝于福州尼姑庵中。陳文龍被執至合沙時,料想長子隨駕南奔,恐性命難保,而仲子秘密藏匿深山老林,定安然無恙,故把絕命詩寄與仲子,心想日後他一定有機會讀到父親遺下的這首訣別詩。
在風雨飄搖、國脈如絲的宋末,驛路還是暢通的,陳文龍的絕命詩最終被送達廣東崖山,這給堅持抗元的陸秀夫、張世傑等重臣以極大的震撼。其時追隨宋少帝趙昺渡海南礓到崖山的莆籍宋臣徐興國便看到此詩。徐興國(?--1278),字彥華,莆田延壽村人,系唐秘書省正字、狀元徐寅後裔,宋尚書、狀元徐鐸七世諸孫。他未冠便有聲郡庠,寶祐五年(1257年)補入太學,鹹淳二年(1266年)超諸科,例授中書郎舍。徐興國之先祖徐溉在宋高宗建炎初年任國子監丞,在金兵大舉南侵,宋高宗被迫逃往揚州時,徐溉護駕渡江,後死于國難,高宗念其忠義,南渡後封其兒子為官。在這次元兵合圍崖山,宋軍已力殫援絕時,徐興國也決心不辱先祖,以身殉國。他給三個孤兒留下遺書:“先人霑世恩,篤忠節,護駕南渡捐軀者,六世諸祖監丞也。吾而今無忝監丞後,得與二陳氏齊名足矣,可事胡人求活乎。”他在遺書中也附有與三孤兒的訣別詩:
我為趙皇懷本支,敢於骸骨怨沉移。
自經溝瀆非為諒,效死封疆正此時。
曾識鄒書取義是,怎違魯論殺身悲。
誓隨六尺淪胥往,惟有青天白日知。
顯然徐興國的這首《訣三孤》是受到陳文龍、陳瓚二忠事蹟感染,並步陳文龍的《與仲子訣別》詩韻寫成的。徐興國在陸秀夫負少帝趙昺投海後,亦同後宮諸臣從死。明代南京大理寺評事徐元稔曾為他作傳,贊他“死重泰山”。
陳文龍的這首《寄仲子詩》錄自厲鶚《宋詩紀事》卷七十五,詩中首聯寫興化軍營壘小且孤守無援,其勢難支,但在此危難形勢下,自己雖是一介書生,守城意志卻毫不動搖。
頷聯中“自經溝瀆”為投水而亡,語出《論語.憲問》:“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所以此聯寫自己決不會輕易自殺,作無謂的犧牲,而要遵孔門之說:國君死社稷,大臣死封疆。
頸聯中“釁鼓”是以血塗鼓的間隙。古代新鑄器成,殺牲畜以血塗其隙,因以祭之稱作“釁”。“累囚”指被拘系的囚徒。“烈士”在古時指有志於建功立業的人,如曹操詩“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所以此聯意為寧可自己被元軍殺掉,用自己的血去塗鼓,也決不屈服,決不投降。
詩末“一門百指淪胥盡”,學者李廷先先生解釋為“他家屬十口,相繼死難”。“淪胥”是相率的意思,出自《詩經.大雅.抑》:“無淪胥以亡”,謂相率淪喪也。有的版本此句為“一門百指淪胥北”。本市學者許更生把“北”解釋為北上,指陳文龍全家被押北上。“北”還可解釋為敗,“淪胥北”即淪胥以敗。但有人認為這“北”是暗指興化軍北向……陳文龍家眷藏身之地華亭宮利,“一門百指”是一家百餘口。因為宮利村有個“丁百口”自然村,就是陳文龍族人隱居後始稱的,往上不足百米處有個“丞相坑”,就是當年陳文龍家眷的居住處。“丞相坑”占地數百畝,在群山環抱中,有處坡地較為平坦,面積約三四畝。大概是元亡後,陳氏族人離開此處,住宅被荒廢成了廢墟。
據村老介紹,1960年該村在此開荒種果,就挖出大量住宅的基石與磚瓦。在十年前的那次考察中,我就在“丞相坑”遺址發現大量宋、元、明數朝的磚瓦陶瓷碎片,甚至還有獨特的脊樑磚與扣磚。這些實物足以證明“丞相坑”就是當年丞相陳文龍家眷藏身之處。
華亭山區古來就是老虎出沒之處(上世紀五十年代華亭山民尚見到老虎蹤跡),所以華亭古時有不少打虎勇士。當年陳瓚繼志抗元時,活躍在虎澗洋一帶的一批打虎勇士就參加陳瓚的抗元隊伍。陳瓚兵敗遭車裂後,這批打虎將突出重圍回到華亭。他們在華亭五雲村與龍興村交界的石聖岩洞裏擺設陳瓚的靈位,年年祭祀。元亡後,明太祖封陳文龍為福州城隍廟主神,陳瓚為興化府城隍廟主神,這些打虎將的後裔即從興化府城隍廟移靈至澗口。清光緒乙酉年(1885年)桂月,澗口城隍廟重修,現改稱澗口長壽廟。
南宋建都于臨安城(即杭州府),僅轄仁和、錢塘二縣,德祐二年(1276年)正月,元軍攻陷臨安,那些從臨安所在地仁和縣逃難出來的官民移遷至莆田華亭後,因懷思故國,便在華亭古街新建了一座仁和廟,奉祀隨身攜帶來的仁和城隍神像。華亭在宋、元時屬永嘉鄉文賦裏,華亭百姓敬重陳文龍,自明太祖封陳文龍為福州城隍爺後,華亭百姓就把華亭仁和廟改稱華亭城隍廟,奉祀陳文龍城隍爺。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鎮建有城隍廟,這在全國是實屬罕見的。
編者按:也許是長子早已南下,小兒子就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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