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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春岵山人

作者:陳曉東  來源:互聯網  更新時間:2011年10月01日

永春岵山人

火燒山

我是永春人,確切點說,我是永春岵山人。說到地名就有趣兒,看客別急,你說“岵山”的“岵”字怎麼念?百分之九十九點五的人第一次見到它,會給念成“姑”。這不奇怪,在閩南話裏,“岵”就是和“姑”同音,岵山有個舊稱叫“小岵”,在閩南話裏,你聽起來就是叫“小姑”。

在《現代漢語詞典》裏,對“岵”這個字的解釋就一行,首先是注音,同“戶”,解釋的正文前有個尖括弧,裏同寫一個“書”字,表示這是書面語,正文只有一行:多草木的山。這就是全部解釋。我知道你要大呼“上當”了,咱們泉州哪座山不是“多草木”啊!

也是因為多長草木,在九十年代的時候,岵山遭過幾次火災。那時我還小,記憶少,只記得沒到冬天,政府都要發一張紅紙黑字的告民書,要求不帶火種入山,如此云云。說起來那時候的火災還真多。傍晚在厝門口坐著吃飯,突然看到對面山頭冒出點小紅帽子,那小紅帽子一跳一跳,人們就知道,火燒山了。於是大人小孩統統跑到灰坪上看,一邊吃飯,一邊欣賞火燒山的美景。剛上小學的孩子對著它練習想像:像一條火紅的眉毛,像一條軟鞭,像一條天公的舌頭掉下來了!……我現在記不得那麼多詞了。想當年我也是很積極的一個,坐在灰坪上,將自己的想像一一念出來,然後再得意地轉過頭看祖父贊許的目光。哇,那簡直是一首詩了!

火災開始沒多久,村幹部就來了,來招呼青年上山“打火”。其實大家也都等著。雖然說在九十年代,火燒山是經常的事,但那也是歷史範疇的,一年有那麼一兩次也算是撐死了。從來沒有聽說有哪個人在山上犧牲了的,倒是每個上山“打火”的人,回來後都可以發些慰勞。多少錢?好像是十塊吧。在九十年代,十塊錢不算太多,但也不少。在我的家鄉泉州市永春縣岵山鎮,十塊錢等於一個土木師傅半天的收入,等於一個小工小一天的收入。這能算少麼?於是,青年壯年,就說說笑笑地上山“打火”去了。

在九十年代初的時候,我的父親,我的小姑姑,都是這些英勇的“打火”者之一。我記得每次“打火”,他們都是有說有笑地上去的,然後又有說有笑地下來。一次父親很開心地誇耀自己的真皮皮鞋:皮是不是真的,到火裏烤一烤就知道了。這雙皮鞋的皮果然是真的,那火苗就沖著它舔,連形狀都不改變。是真皮是真皮!嘿嘿。倒是我的小姑姑好像遇到過一次險情,好像是被火包圍住了,那個時候,她正好和鄰居一個姐妹在一起,於是她們合計,跑不出去啦?那就拿地上的黑炭往臉上抹一抹吧,再拿塊石頭,就可以做個現成的碑了。那現成的碑她們有沒有做我不知道,但她們好像真的拿黑炭往臉上抹了,因為從山上回來之後,她們還說著笑著就往自己的閨房裏跑——其實何必呢,那時候到了夜裏還不興開電燈,那麼昏暗,你的臉再黑,也沒人看得見的。

雖然打火不見得有多危險,但小孩子還是不允許上山的。於是我,還有我的小兄弟們,鴨子,芋頭,芋頭妹,只能在灰坪上,對著遠遠的火光,想像我的父親姑姑等等的英勇的模樣。鄰里有個大孩子,稀罕的東西多,在火燒山的時候,那些玩意兒中最吸引我們的就是一架望遠鏡。這不是普通的望遠鏡,而是什麼紅外線啊還是紫外線的,不記得了,總之,據他說,他用這鏡子可以看到比兩層樓還高的火苗,還可以看到我爸揮著樹枝打火。這傢伙小氣,我幾次找他借望遠鏡來看,想看看我父親的英姿,可是他都不肯。好像最後有一次真借給我了,但是也沒有見到我爹啊?倒是火苗真的很大,那麼大的火苗,如果丟個馬鈴薯進去,不到五分鐘,准熟得透香。

火燒山的時候,小孩子是不准上去的,但是火燒山結束了,就該我們出馬了。幹啥去?拾柴火。我還記得一次,是火燒山的第二天,我和我的阿公阿嬤,就整理傢伙,往山上去了。那是清早,也還是清早就爬到相當的高度,從相當的高度看下來,這小岵山真美呀!還有那些雲,那份清涼,我現在想像著,卻已經體會不到了。那剛剛被燒過的地方,就像一塊斑斑的地圖,我現在仍然記得。昨夜沒有燒盡的柴火,就是我剿滅的物件。只是那時候我還小,揀的柴火不多,才二十來斤的重量,就把我的肩膀磨得發紅。倒是我的兄弟鴨子很厲害,他比我瘦小,或者和我差不多瘦小,卻可以挑比我多出快一倍的東西。就這一點,到現在我還十分佩服他。

這些都是九十年代的事情了。或者更確切點,應該是九十年代初的事情,因為我記得,自從我上初中之後,就很少再有火燒山的傳聞。有一次聽說有個老農人在山上燒肥,把山給點著了,但那是極個別的。那個老先生據說是當場給燒死了或者被抓起來判了幾年刑,這也是極個別的。如今十來年過去了,小姑姑早已嫁人,生下來的小表弟都已經快上初中了。父親調到一個山上的學校,叫做仙夾的,小時候我曾經想過,山下火燒山的時候,那仙夾的人是不是都被熏著。這些都是九十年代的事情了。如今,當年的芋頭現在是深圳一個電子器材廠的小老闆,芋頭妹在泉州的鞋廠打工,據說已經訂婚。鴨子是如今為數不多留下來種地的青年,各種農活,樣樣精通,而且對鄉間的文化頗有研究,每到宗族祭祀的時候,他總可以祝禱最長的時間,把所有的祖宗神靈全部請到,並且確保他們從高堂祖母的長壽到後巷小豬的長大一一保佑到。就這一點,一直到今天,我還特別佩服,相等有一天他不種地了,搖身一變,就是一位偉大的民俗學家。

 

清水祖師

上次講到火燒山,是啊,九十年代的時候,火燒山的次數確實挺多,就算一年也才一兩次吧,那麼多年加起來,一二十次呀,也算是個大數字呢。但怕什麼呢,我們岵山就是“多草木的山”,就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我們就是這麼頑強,怎麼燒都是人傑地靈,水秀山清。

說起人傑地靈,水秀山清,這兩句話,是我越長大了,才越體會到的。我們永春地方是小,卻也是個出聖人的地方,是個出英才的地方。你別不信。單說我們小岵,我們南山陳宗的太祖公,他的弟弟,就是威名遠揚的清水祖師爺,也就叫做烏面祖師,蓬萊祖師、烏面祖師,落鼻祖師,統稱祖師公。在閩南,在東南亞,在臺灣,香港,祖師公的信徒不可勝數。在閩南的小店鋪裏,車上,你看到一張相片,上面是一尊烏面的加冠佛塑像,尋就是我們的祖師公,我們南山陳宗太祖公的弟弟。

每一個由僧成佛的,都會有一段故事,我們南山陳宗太祖公的弟弟清水祖師祖師公,當然也有許許多多的傳說。遠的傳說就不講了,最近的一個傳奇,說來頗的意思。清水祖師原來的厝基,也就是仙崆岩,準備重修。重修需要資金,閩南的人都知道,我們這邊有大工程,出力最多的往往就是僑親。據說有一個香港的女子,是祖師公的信徒,一次夢見祖師公點醒她,說要修祖厝。這位女子夢醒後,就回到大陸,先是奔到安溪的清水岩,可是一問,清水岩近期並沒有建造中的工程,也沒有動工程的計畫。她正奇怪,後來聽說清水祖師的俗家在永春小岵,趕來一看,方才大悟。這則傳奇是發生在身邊的,很奇特,凡事如我這般比較好事者,肯定都聽說過。應該是今年吧,仙崆岩開光了,上山的車,把原來小小的停車場都堵了,最後政府只好出支警方維持山上的交通。

曾經我不太喜歡別人到我家做客,因為到了我家,我不知道該帶客人怎麼玩。現在好辦了,我會帶他去爬仙崆岩。其實在家裏的時候,幾乎是每一天的傍晚,我和我父親,都喜歡爬仙崆岩,從家裏開始,光著腳板,一路走上去。平時光腳走路的時候,常會覺得不習慣,但不知道為什麼,爬仙崆岩的時候,如果穿著鞋子,我就是感覺不自在。赤祼的腳底板踩在山間的水泥路面上,還有太陽的時候,可能有點熱,等暮色降臨了,那就是清涼。山間的涼氣透著你的腳底板走遍你的全身,讓你舒爽,即使腳皮磨破了,長泡了,也渾然不覺。

這腳下的山啊,是有神護佑著的。

這一則講清水祖師,可是才九百多字,講太少,我相信你聽得也不過癮。我們南山陳宗太祖公的弟弟清水祖師,他的事蹟,有許許多多,你聽須到網上一查,上面記載的,我不能完全復述。還有一些鮮活的傳說故事,網路上也找不到的,你得到永春來,到小岵山來,從我家開始,光著腳底板爬山到仙崆岩,那裏常坐著幾位老人家,喝著茶,他們知道的比誰都多。山上有清泉,他們泡茶的水,就是這山泉。你可以帶幾包上等的茶葉,帶個水桶,上了山,飲過茶,再攜一桶水下來。這其實是我們這邊人喜歡做的事。清水祖師的清泉,你說該有多好,用這清泉泡出來的茶,該多純粹,該多香。

政府把仙崆岩規劃成景區。所謂景區者,破壞風景的地區也,所以要來得趁早,哪一天仙崆岩也遊人若織了,那如今的這份清淨就沒了,那些常住在山上的老人家,也該忙著收錢,沒空給你講故事了。

 

棉花車

估計是1993吧,在那之前的我,肯定沒有想到過老天會派一架棉花車來紮我一下;在那當時的我,也肯定沒有想過十多年後我竟深深地懷念這台曾經紮過我的棉花車。

那是個什麼天氣,我不記得了,估計是秋天吧,反正當時不是很冷也不會顯得熱,對,應該就是秋天的,秋天打棉被才有意思嘛,到了冬天就可以用了。總之,在某一天,有一戶人家,推著一輛棉花車,還有其他家當,到阮厝了。這戶人家便安頓下來,住在老三嬸有個空房間,原來放農具,現在就整理出來,給這一戶人家住,而吃飯則跟我家在一起。我現在還記得,這戶人家不是本省的,最有可能是安徽的或者江西的,他們說普通話。男人是個粗壯的漢子,

女人留著長髮,兩個孩子年紀比我小。我現在還記得,這一戶人家到福建省永春縣鋪上村第五組圳後厝,也就是我們的祖厝的第一次晚餐,那個男人簡直叫做狼吞虎嚥,連吃還邊誇,說好久沒有吃到這麼香的稀飯了。我們家的稀飯香,那是當然了,正宗的土缽粥,那個不香才怪!他吃得那個快呀,讓我爺爺直心疼呀,直說,出遠門的人,在外面不容易,多吃點,多吃點。他也確實吃了挺多,據我的記憶,那一頓晚飯那男人至少吃了五碗吧,請注意,這是大碗公。我奶奶也說多吃點,多吃點,暗中有點心疼,因為那個傍晚他把原來給我家的豬崽留的食全部都給吃光啦。

那一戶人家安頓下來,第二天就開始工作了。先是打棉花,這是第一步,打棉花分兩種,一種是新棉花,估計得現買,或者是那戶人家本身有帶著,我不清楚。新棉花漂亮啊,白白的,原來一團一團,經過那棉花車打過,就變得均勻了,蓬鬆了,我現在想像力貧乏啦,打不出什麼好比喻,說個比較俗的,說這打過的新棉花呀,就像天上一朵雲掉到地上來。另一種是把舊棉胎拿出來翻新,拿來翻新的舊棉胎大概都用了好些年了,發黃了,彈性也差了,有點還會有些硬,有的黃得不均勻,那濃的一塊搞不好就是你小時候半夜尿床留下的痕跡。但是,不要緊呀,這黃黃的硬硬的一塊,經那棉花車一車,也都變得蓬鬆啦,變得柔和啦,只是可惜了你少了一樣懷念美好童年的東西,那一塊小尿漬也給車不見啦。

打完棉花,就開始鋪排,在廳堂上擺上框子,布好線,將打好的棉花條細細勻勻地鋪上去。鋪這些棉花條,看是簡單的工作,但做好也不容易,一定要心細,不然哪里鋪重了哪里鋪薄了,這工作都不能算作成功。鋪好棉花條,接下來就是彈棉花了,彈棉花的目的就是把這些棉花條都給聯合起來,消除隔膜,促進融合,彈棉花的工具也是最有意思的,一個碩大無比的弓,雄偉,粗大,兩端綁著一條頂粗的弦,用手破一下,繃,繃,繃繃,頂動聽的。那女人就拿著這雄偉粗大的弓彈啊彈啊,正彈反彈,為了哄孩子們開心還變著調子彈,那架式,不是彈棉花呀,是開鄉間音樂獨奏會呀。

但音樂會也有謝幕的時候,那女人棉花彈完啦,就輪到那男人上馬了。那男人拿出一根長長的杆,在一頭打上橫的孔,穿上棉線,就在棉花上斜斜地劃來劃去,那個動作簡練俐落,可是你知道呀,棉胎上那包住棉花的絲線,他就是這麼一條一條地布上去的。劃一半的時候,男人會停下來,拿出紅色的或者藍色的線,在棉被上做大字。不消說了,這大字最常見的就是“福”,不然就是“喜”。那男人說自己是不識字的,但是他用手在棉被上做出來的這個大字,嘖嘖,就是好看。做好字,再布一遍棉線,一條被子就做好了。

那棉花車的模樣,現在我已經記得不是很清楚了,但想起來,外觀上應該跟我們農村吹皮穀的鼓風機差不多吧,不一樣的是它中間有兩排齒刃,那些一團一團的,彈性差的,有些硬的,黃和不均勻的,就是經過了這兩排齒輪的拆解,才變得蓬鬆了,柔和了,漂亮了。說起來這兩排齒刃的供獻大了去啦!但人家畢竟是帶刃的傢伙,是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焉的,這個道理大家都懂,可當時年少的我偏偏沒有這麼個意識,偏偏就是把手伸過去摸了摸——媽呀!幼小的我哭了!誰叫那齒刃硬生生紮進我右手的食指!十指連心呀!穿過指甲一直刺到肉裏呀!

我的哭聲把那男人嚇壞了,他趕緊把棉花車停住,跑過來一看,拿起我的手,那個時候,血已經伴隨我哇啦哇啦的哭聲流出來啦,滿手都是,那男人嚇了一大跳,說,用煙草,用煙草!一邊從口袋裏掏出煙盒,從裏面拿出一小撮煙絲,敷在我的傷口上。也就是這一次,我發現煙草還有這個妙用,到我長大以後開始抽煙,偶爾還會把捲煙拆開來,拿著裏面的煙絲發呆,想找個傷口試試,可是這時候我身上已經很少有傷口啦。

那一次,棉花車在我的右手食指上留下兩個口子,這兩個口子在我的手上到底呆了多少時間,我已經記不得了,總之那兩個口子,隨著我的指甲的長長,慢慢地被一步一步地推到外面,大概我的指甲重新長過一遍的時候,那兩個口子就完全沒了。漸漸的我也忘記了我的右手食指被咬過的事情,只有到了現在,工作了,在外面想到我的家鄉,想到家鄉這偶然的來客,會想起這樁事情,同時好像記得,我家還有兩床棉被都是那個時候那戶人家給做的,很結實,都十多年了,還好好的用著。

 

我的兄弟鴨子

在《火燒山》裏面我提到了一個人,鴨子,其他他本名不叫鴨子,他老爹給他取了學名叫宗良,只是在七歲以前,他拒不承認自己叫宗良。那時候,我曾經拉著他的說,告訴他:你叫宗良。他就說:我不是宗良我是鴨子。我就一臉嚴肅地告訴他,沒錯,你就是叫做宗良!可是他還是固執地說,我不是!我叫鴨子!如此反復再三,最後我也受不了了不過他比我還早受不了,他一把甩開我的手哭著說:人家就是叫鴨子嘛……

鴨子之所以叫鴨子,我估計是因為他爹,他爹在村裏的外號叫做鴨母禮昌,一個男人被叫做鴨母,自然是有原因的,至於原因嗎,我沒有去考證過,但是根據觀察以及人生經驗,覺得這個外號首先來源於外型,在二炮當過兵的鴨母禮昌長得壯壯的,臉色黝黑,你認真的觀察,確實有一頭鴨子的氣質。而之所以不稱為鴨公而稱為鴨母呢,這個應該是跟脾氣有關,鴨母禮昌性格溫順,勤勞肯幹,絕不會像一頭鴨公那麼“赳”(qio`u),那鴨公是誰?鴨公是他的老婆鴨子的老媽銀幼。

銀幼是村裏有名的潑婦,罵起人來那是驚天地泣鬼神,可謂把閩南語運用到了極致。這樣的女人的鴨母禮昌生活在一起,那生活本來應該是波濤洶湧雄闊壯觀的,只是我們的鴨母禮昌太溫柔敦厚啦,不但溫柔敦厚而且鎮定,可不是麼,人家是第二炮兵部隊出來的!在這樣的母親的薰陶下,按道理呀,鴨子應該也要很牛逼才對,但是我的兄弟鴨子繼承他爹繼承得太徹底啦,不但溫柔敦厚,不止溫柔敦厚了,他還有些木訥,有些內向,有生人來的時候還會遠遠地躲到一邊。

鴨子雖然內向,甚至有時候連我們的遊戲都不參加,但是對於神明,他卻是最親近的。就是在小小年紀的時候,他幾乎懂得了禮神的所有儀式,只是當時還小,祭祀的事情,他插不上手,於是他就自己做小廟,自己捏塑像,然後跪在小小的廟前,雙手合十,嘴巴裏念念有詞。鴨子的袖珍小廟建在農田旁,靠著一個老伯的廁所壁上。為了建這個小廟,鴨子不惜走遠路去找好黏土,如果從磚窯經過,還會偷偷帶走一包土走。鴨子建小廟,可謂苦心呀,可是這廟也太小啦,而且建在廁所邊,畢竟有些不方便。有一次鴨子帶我們參觀他的小廟,為了講解廟裏的菩薩,他不惜將腦袋一直低下,低下,再低下,低著低著他突然抬起頭摸摸自己的臉頰,原來——一坨雞屎居然粘到鴨子臉上了。我,芋頭妹,還有芋頭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鴨子想笑不敢笑,想哭哭不出來,只是皺著眉,苦著臉,一邊跺著腳。

其實臉上粘點雞屎算什麼呢,因為是對菩薩的誠心所致的,再糟糕的處境都可以是好的。不是還有人燃指供佛麼,我的兄弟鴨子為了引導他的夥伴看一下他供奉的菩薩,臉上粘點雞屎又算什麼呢?嚴格地說,這體現了他的忘我,可嘉可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的菩薩或者天上的菩薩看到了鴨子的壯舉,總之到後來,于菩薩學這一方面,鴨子日進三尺,但是到那個時候,由於我到外面念書,與鴨子的聯繫不如從前頻繁,對這日進三尺的詳細情況,也就無法具體瞭解了。總之,到了初中畢業的時候,鴨子已經是全厝人中最會祝禱的一個了,對於一切神事,他了若指掌,那些念過書的新媳婦,在家祭或者各種佛生日之時如果有不解之處,都可以去問鴨子,而鴨子就如同一本民俗百科全書一般,馬上就可以給出一個標準答案。這一點,在我們圳後厝,是有目共睹的;不但我們圳後厝,基至整個村,老人們提起這個後生家,都是要豎起大拇指的。

而鴨子的學業進展頗為坎坷,聽我的父親說,小學的時候他留級過兩次。到了了初中畢業的時候,我已經念到大二了。再念高中,意義不大,鴨子家裏人就想張羅讓他去拜師父學當道士。現在這個時候,道士也是不好當的,雖然鄉間的道士不須要像大城市裏有碩士文憑,但是卻需要一種比文憑更過硬的東西,關係,沒有關係,門路都沒有。鴨子的母親銀幼,岵山鎮鋪上村有名的潑婦,差不多把村裏能得罪的人都得罪光了,原來這要給兒子的前途造成很大的阻礙,但這時她卻發揮起非同一般的作用來,原來她年輕的時候認過一個契哥,那個契哥現在就在當道士。就這樣,我的兄弟鴨子,就成了鋪上村圳後厝這幾輩子來的第一個道士了。

在鄉里當道士要趕場,沒有法事的時候,只能賦閑在家。但我的兄弟鴨子秉承他的父親鴨母禮昌勤勞肯幹的優點,並不因為自己得了一個通神的職業而驕傲,相反,他在實際工作中表現出一個優秀農民的氣質。在我的家鄉岵山,還有誰不知道有個莊稼好把式鴨子陳宗良的?鴨子割穀子,出場費是一天一百,而且願意請他的人還很多。由於搬過家,再加上上大學後在家裏呆的時間少,我未能親見鴨子披著道袍念經作法的英姿。但是我倒有幸看見他在田地裏割稻子,那是叫做快啊,唰唰唰,一把,唰唰唰,又一把。這樣的工,雇一頂倆。

偶然有一次我碰到了從前的兄弟芋頭,我們聊起了舊日的好兄弟鴨子,推算一下,他應該快結婚了吧?可能是由於我從來沒有見過鴨子穿道袍的樣子,腦中浮出一個圖景,我的兄弟鴨子穿著道袍,在道觀裏給他穿著西式婚紗的妻子戴上結婚戒指。

想到這個,我就忍不住在我的兄弟芋頭面前莫名其妙地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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