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歐陽詹的詩有感
2008年
8月初,北京奧運會開幕在即,退休後的我仍然堅持多年的運動習慣,在早上打一會兒籃球。可是畢竟年齡不饒人,稍不注意竟扭傷了腰。這次扭傷造成兩處腰椎間盤突出,平常好動的我只能整天躺著休息。天氣熱,心裏煩,好在有北京奧運會開幕式和那麼多精彩的比賽,讓躺在床上的我忘記了許多煩惱。
奧運會結束了,整天躺著也不是辦法,於是找來了一本《唐人萬首絕句》看了起來。有一天,福建泉州名士歐陽詹的詩《蜀門與林蘊分路》映入我的眼簾,不覺眼前一亮。歐陽詹是名士,是與韓愈同榜的進士(共22名),因該榜的名人較多,時人稱為“龍虎榜”。歐陽詹是該榜第二名,韓愈是第三名。過去,進士的前三名稱三鼎甲,分別叫狀元及第、榜眼及第和探花及第。《新唐書》說,“閩人第進士,自詹始。”因為歐陽詹是福建省的第三名進士,所以這句話應該理解為,是歐陽詹開了福建省進士名列三甲(及第)之先河。而林蘊乃莆田九牧林(林氏九兄弟同為刺史,史稱九牧林。老二林藻與《分享》一文的令狐楚是唐貞元七年同榜進士)之老六,以其後代出過媽祖林默、民族英雄林則徐、現代將軍林彪等人而名聞天下。據史載,歐陽詹青少年時曾在莆田生活和求學過五年,與林蘊、林藻等九牧林兄弟一起在靈岩精舍和福平書院讀過書,後來娶林蘊的妹妹林萍(行八)為妻。對九牧林的故里福平山(現西天尾林峰村後、九牧林墓地所在地)附近及周圍的環境應該是非常熟悉的。歐陽詹的詩是這樣寫的:“村步如延壽,川原似福平。無人相共識,獨自故鄉情。”
我們家是九牧林後裔,我出生在西天尾後埔村,與林峰村土地相連,是古“北螺村(九牧林始祖居住地)”的地盤之一。小時候,從家裏去莆田縣城都是步行,要經過後卓、溪白、延壽等村才能到達縣城。所以讀了詩人的詩感到特別的親切,不但人名熟悉、親切,而且詩裏的地名、環境也是那麼的熟悉而親切!同時還被作者濃濃的故鄉情及作者對同學、同鄉、親戚深深眷戀的感情所感動。
找到一首描寫家鄉人物、地理的詩,真是讓人高興,我就又開始尋找其他有關家鄉人物事蹟的詩。果然,又找到一首歐陽詹的詩。詩的名字叫《聞嘉陵越鳥聲呈林蘊》。詩的內容是:“正是閩中越鳥聲(1),幾回留聽暗沾纓(2)。傷心激念君深淺,共有離鄉萬里情。”
根據這兩首詩和自己以前對林蘊在四川當推官的歷史的瞭解,加上這兩首詩看到的先後,使自己客觀上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我曾推測歐陽詹和林蘊是先分的路,歐陽詹順嘉陵江而下,後寫的第二首詩。但實際情況究竟怎麼樣呢?
為了弄清楚歐陽詹和林蘊此行的情況,我反復查找歐陽詹的資料。在查找資料時,發現實際情況和我原先推測的結論正相反。他們應該是先到的嘉陵江,然後沿嘉陵江逆流而上,最後在蜀門才分的路。還有,資料介紹歐陽詹第一次進京考進士,歷經六年,在那裏借錢生活。於貞元八年(
792)年考中進士,而後回家六年,等待安排工作。這樣,可以知道歐陽詹是西元
786年第一次進京考試的。與此同時,我還對歐陽詹寫的幾十首詩進行分析,從這些詩裏可以發現他的詩有一個特點,就是每到一處,會寫一首詩,最多的一處是太原,共有六首。而把這些地方歸納一下,大體可以分為東西兩條線、散在幾個點。這也可以驗證歐陽詹一共兩次從福建到長安的經歷。第一次是西元
786年,他和林藻等人一起赴長安參加科舉考試。這次有他和林藻兩人在現龍岩附近的梨嶺題詩為證。林藻的《題梨嶺》:“曾向梨嶺題姓字,不穿楊葉不言歸。弟兄各折一枝桂,還向嶺頭聯影飛。”歐陽詹的《題梨嶺》:“南北風煙即異方,連峰危棧倚蒼蒼。哀猿咽水偏高處,誰不沾衣望故鄉。”其他的如:《泉州赴上都留別舍弟及故人》、《題嚴光釣台》、《送袁秀才第歸毗陵》、《九日廣陵登高懷邵二先輩》、《題華十二判官汝州宅內亭》、《送聞上人遊嵩山》、《新都行》、《除夜長安客室》等等。這些詩裏的地名,分別是:泉州是他的老家、嚴光釣台在浙江富春江畔、毗陵是現在的常州一帶、廣陵是現在的揚州、汝州在河南中西部、新都指洛陽。這條路線應該是歐陽詹第一次去長安或是後來從長安返回福建的路線,也就是我說的東線。第二次進京是歐陽詹回家等待六年後(
798)再返回長安,這次是和準備入川應聘的林蘊同行。一路上,他寫了若干首詩,如:《福州送鄭楚材赴京--時監察劉公亮》,《宿建溪中宵即事》,《建溪行待陳翔》,《送潭州陸戶曹之任》,《江夏留別華二》,《荊南夏夜水樓懷昭丘直上人雲夢李莘》,《與林蘊同之蜀,途次嘉陵江》,《蜀門與林蘊分路後,屢有山川似閩中---》,《蜀中將歸留辭韓相公貫之》,《出蜀門》,《題秦嶺》等等。這些詩中的地名分別是,福州大家都熟悉,建溪是現福建的建甌,潭州是現在的湘潭,江夏是現在的武漢,荊南是現在的荊州一帶,嘉陵江是大家都熟悉的,蜀門是現在的劍閣縣劍門關一帶,秦嶺指陝西。從這些詩可以勾畫出歐陽詹第二次入京的足跡:即從福州沿閩江北上到建甌,經江西、湖南湘潭、湖北武漢、然後乘船經過荊州、重慶、沿嘉陵江北上,到劍門關附近與林蘊分路。林蘊從這裏去成都,歐陽詹從這裏繼續北上,出蜀門、過秦嶺去長安,這就是我認定的西線。其他的詩如在太原、漳州、許昌等地寫的,即我認為是散在的幾個點,它們應該是他其他活動的記錄。
瞭解了這些情況後,再來看剛才那兩首詩,可能會更準確地理解詩的本意。
《唐人萬首絕句》為了濃縮,對詩的題目作了些改動。我所看到的歐陽詹第二首詩,其原來的題目不是唐人萬首絕句中的《聞嘉陵越鳥聲呈林蘊》,而是《與林蘊同之蜀,途次嘉陵江》。詩的意思是,和林蘊一同入川,途經嘉陵江,聽到從江畔傳來陣陣和家鄉一樣的、熟悉的候鳥的鳴叫聲。時局艱難、天下危亂,細聽候鳥的叫聲,喚起了作者思念家鄉、思念親戚、思念朋友的情懷,有好幾次不由得暗自垂淚。同時也更加擔心即將到亂世軍中任職的好友兼親戚林蘊,不知道他這一去是福還是禍。他在低頭想什麼呢,大概也和我一樣在思念萬里之外的家鄉吧。
我看到的第一首詩的題目在唐人萬首絕句中叫《蜀門與林蘊分路》,而原詩題目是《蜀門與林蘊分路後,屢有山川似閩中……》。意思應該是歐陽詹和林蘊一路同行入川,到四川劍閣(西晉文學家張孟陽在《劍閣銘》中說:惟蜀之門,作固作鎮,是曰劍閣,壁立千仞,窮地之險,極路之峻。)分路了。歐陽詹離開劍門關後北上,道路逐漸變得平坦起來,屢屢看到有像莆田那樣的山川。作者經過某縣城附近的一個鄉村,這個村莊的佈局很像莆田的延壽村,一條陸路穿過村莊通向數裏外的縣城,一條水路像延壽溪一樣流過村旁。此地的河流和原野像林蘊的家鄉福平山一樣,山不高、水也不深,山腳下、小河旁層層梯田伸向遠方。在四川這個陌生的地方,自己孤身一人,誰也不認識。看著似曾相識的河流山川,心中充滿了思念故鄉的情懷。作者好像又回到了在莆田求學時漫步在延壽溪畔,徜徉于福平山田間地頭的美好回憶之中。
歐陽詹和林蘊都是中唐時期的人物,經過安史之亂,唐王朝開始走向沒落。根據《新唐書》林蘊傳記述,林蘊經過明經入仕,當過臨汀令並以治行遷州別駕(03)。之後,被四川節度使韋皋聘為推官。這次和歐陽詹一起入川應該就是去成都向韋皋報到的。
《唐人萬首絕句》裏還有一首與上面兩首有關的詩,名字叫《讀<周太公傳>》:“論兵去商虐,講德興周道。屠沽未遇時,豈異茲川老。”這首詩,歐陽詹表面上是寫讀《周太公傳》後對周朝姜太公本人的評論,實際上是對當時世道、對自己人生的一種宣洩。中唐時期,政治腐敗,作者希望有另一個姜太公出來改朝換代、去暴安良。同時,也對自己懷才不遇,直至幾乎成了“屠沽”“川老”也一直未遇明主而鳴不平。(04)
注:
(01)閩中,指莆田。
(02)纓,古代帽子上系在頜下的帶子。
(03)臨汀,現在福建省長汀縣。
(04)歐陽詹中進士七年後,終於在西元
799年被任命為國子監四門助教這個“正八品上”的小官(相當於正科級)。不幸的是歐陽詹壯志未酬,於西元
800年死在長安,囑葬于曾經與林藻、林蘊等九牧林兄弟一起求學過的莆田廣化寺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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