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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論陳元光在靖邊平亂中的民本思想
內容提要：
本文闡述了唐初陳氏父子奉詔戍閩靖邊開發閩南，平定“蠻獠嘯亂”征戰活動異常艱難的情況，揭示出陳元光善於總結征戰中的經驗教訓，在乃父去世後以儒家民本思想為指導，在軍事上採取“恩威並重，剿撫結合”的政策，在開發中實行“畿荒一德，用夏變夷”的政策，從而贏得了戰爭，贏得了民心，取得了平亂和開發的明顯成效：軍事上迅速平定了動亂，政治上、經濟上社會實現了安定、發展的良好局面，使漳州地區從此結束了長達十一年的動亂，邁上了穩定與發展的道路。
唐高宗總章二年（ 669），閩南地區“蠻獠嘯亂”，唐王朝為了“靖邊方”，高宗派玉鈐衛翊府左郎將陳政攜妻司空氏帶兒陳元光，率軍入閩南平亂。自幼“博覽群書，貫通子史”的陳元光深受儒家思想的薰陶，在平亂征戰中目睹殘酷的戰爭給人民生活帶來的災難，在父親陳政逝世、繼承父職之後，他總結了平亂中的經驗教訓，採取了與乃父不同的政策，終於在比較短暫的時間裏平定了戰亂。
靖邊平亂的戰爭是異常殘酷的，但陳元光卻在戰爭中贏得了民心，從而贏得了戰爭，並以政治家的思想與眼光創建了漳州，使這片尚未開墾的“炎荒絕域”從此正式納入唐王朝的管理版圖，開啟了該地區邁進文明社會的大門，使之走上了初步繁榮發展的道路。他開漳建漳的歷史功勳如日月經天，永垂青史，因此被人們尊奉為“開漳聖王”，其香火遍及閩南沿海，傳到臺灣，遠播海外，信眾達二千多萬人。陳元光的這一活動之所以能夠成功，後人之所以紀念他，並把他從凡人提升為神，當然離不開他創建漳州的功績，更離不開他在這一開發活動給人們帶來的利益和實惠。筆者認為，這一切都是他的以“仁政”為核心的儒家民本思想作用下的圓滿結果。反過來說，他的民本思想，在靖邊征戰的軍事活動中得到了最充分的體現。
一、靖邊戰爭的異常艱難與殘酷
唐總章二年，陳政奉詔率領府兵三千六百名，將領一百二十三員，連同許多眷屬和能工巧匠，風塵僕僕從中原千里戍閩靖邊平亂，拉開了唐王朝綏靖與開發東南邊陲戰略部署的序幕。從這一年起，到永隆（ 680）八月，陳元光最後在蒲葵關（今盤陀嶺）消滅“蠻獠”部隊主力，基本肅清動亂根源，前後時間竟達11年之久。平亂戰爭的殘酷與艱難，唐軍所遇到抵抗之頑強程度，所付出代價之慘重，所耗費時間之冗長
，都是當時朝廷和戍閩將士所始料不及的
，也是我們今天難以想像的。唐先天元年（ 712），玄宗賜予在景雲二年殉難的陳元光“忠毅文惠”諡號，詔書中說：“環甲繕兵，積三十四年之苦；建邦啟土，垂二十五載之平。”既概括了陳元光從 677年其父逝世繼承父職，到 686年建漳、 711年陣亡艱苦奮鬥的一生，也是朝廷對開漳建漳非同尋常艱難過程的肯定。從地方史料上零星的記載也可窺之一二。陳政率領的唐軍入閩後，便開始與“蠻獠”隊伍的連續作戰，在打了幾個勝戰後，在來到“泉潮之交”“綏安故地”的邊緣、九龍江上游今華安與漳平交界之處，遇到了“蠻獠”聯軍的頑強堵擊。地方史對此有一小段記載：“比至鎮，百凡草創，備極勞瘁，群蠻來侵，自以眾寡不敵，退保九龍山”。這是唐軍入閩後一次最激烈最殘酷，時間最長的戰役。屢屢受挫的十八洞“蠻獠”軍隊集結起來，利用這裏無險可守、難守易攻的地形，以數倍于唐軍的兵力，妄圖把唐軍殲滅於此。此時，來路的北面已被截斷，東南各處隘口也均被佔據，“蠻獠”聯軍滿山遍野地襲來，一場惡戰在這裏打響。戰鬥接連打了三天三夜，兵力眾寡懸殊的唐軍在陳政的指揮下退往東邊山高林密的九龍山。在這片方圓數十裏的高山上，唐軍靠野菜竹筍和戰馬硬是苦苦支撐了兩個多月，一直等到魏媽（陳政之母親，陳元光的祖母）率領援軍趕來，才解了圍，走出大山，渡過北溪來到溪西浦南地界，辟置村落，墾殖荒地，休整軍士（實際上是戍閩唐軍入閩後開闢的第一個根據地）。而後才得以進軍蒲葵關（今盤陀嶺）。在百多裏的路程中，又打了無數次激烈的戰鬥，如平桃源（今華安汰內）諸洞，平扶窯寨、螟蛾洞、蝴蝶洞、飛鵝洞、娘子寨等“蠻獠”據點，還在蒲葵關下激戰一場，才打開蒲葵關天險，得以進軍雲霄，屯營火田（實際上是開闢第二個根據地）。這其中，戰歿的將士難計其數，有史可查的將領就有陳元光的伯伯、中郎將陳敏、陳敷等，甚至陳政也在無休止的征戰中，於儀鳳二年（ 677）因“備極勞瘁”，在火田屯營地逝世。
陳政率領中原府兵從總章二年南下千里戍閩，越過閩北衫關入閩開始，到閩南雲霄火田屯營點，竟然走了整整八個年頭！
八年間，唐軍與“蠻獠”部隊互有進退，中間唐軍還有魏媽帶來的援兵，到儀鳳元年（ 676）才過了蒲葵關，到達綏安故地，這說明“蠻獠”實力雄厚，抵抗異常頑強，戰鬥異常頻繁與殘酷。陳元光在他的《龍湖集》中的一些詩句，吟出當時的這種情況：“龍湖三五夜，棨戟四回輪”、“諸軍喜抵王師所，四顧傷為荊莽坰。群落妻孥淒泣聲，俄然戎醜萬交橫”、“夜柝重門防暴客，三更三點尚排衙”，“寇戎不測紛如雪，甲胄何時不出門。”在他的《請建州縣表》中也有對此情況的闡述：“元惡既誅，餘凶複起，法隨出而奸隨生，功愈勞而效愈寡。”
等等。這些詩文說明，唐軍到達閩南之後，幾乎每天都有大小戰鬥發生，而且熟悉地形的“蠻獠”部隊，大多乘夜間發動對唐軍的進攻。戰爭的殘酷、戰鬥的頻繁、軍需物資的缺乏，使唐軍不僅減員嚴重，而且疲憊不堪，更嚴重的是這支孤軍深入的部隊，似乎已經陷入“蠻獠”部隊的“人民戰爭”泥潭之中。
二、“恩威並重，剿撫結合”是民本思想在征戰政策上的反映
陳政逝世之後，艱苦的征戰仍在持續。持續八年的苦戰，已使戍閩唐軍疲憊不堪。平亂戰爭雖然取得一些進展，但離勝利結束似乎還遙遙無期。每天都要經受的戰鬥，使靖邊征戰像漫漫的長夜，讓人們看不到一絲曙光和盡頭。繼承父職的陳元光，當時面臨著的是比乃父在世時更加嚴峻的現實。但這位文武雙全的年輕將軍卻早已胸有成竹，他總結了乃父軍事政策的經驗教訓，調整了以往戰爭中存在的過多殺戮的傾向，實行了“恩威並重、剿撫結合”的新政策，只用了三年的時間，就完成了軍事上三件具有決定性意義的重大行動：一是繼續在閩南地區不斷征戰，在征戰中一手抓“剿”（在戰鬥中殲滅頑固的敵酋），一手抓“撫”（對大量俘獲的“蠻獠”兵眾採取寬大處理的辦法），從而有效地大量地瓦解了敵軍；二是奉檄到粵地潮州循州（因被“洞蠻”部隊先後攻陷）接連打了幾次大勝戰，打出了軍威。據《揭陽縣誌》稱：“元光入潮，伐山開道，大小百余戰，俘馘萬計，嶺表以次就平”。粵地艱難征戰的勝利，具有決定性意義。徹底掃蕩了威脅和製造閩南動亂的巢穴，對這次行動的結果，陳元光也十分滿意，他在《晚春旋漳會酌》一詩中吟道：“士卒嶺南馳，馬嘯腥風遠。兵歌暖日怡，妖雲驅屏跡”，又在《修文語士民》一詩中吟道：“三軍歌安堵，萬騎弛鳴鑣。虔嶺頑民遠，潮陽寇逆招。”；三是回師閩南後，于永隆元年（ 680）下半年，在蒲葵關下消滅了“蠻獠”的最後主力，並對“願附者撫而籍之”。在強大的軍事攻勢和政策攻勢之下，其餘的“蠻獠”散兵游勇和小部隊“相率歸附”。這樣，在其父逝世之後短短三年時間，動盪了十一年的閩南地區，便首次迎來了“方數千里，無桴鼓之驚，號稱樂土”的和平安定局面，這就為陳元光下一步創建漳州奠定了堅實的社會基礎。
短短三年時間，戰爭形勢急轉直下，這一出人意外的成效，體現了陳元光調整征戰政策的正確性。
綜觀十一年的靖邊平亂征戰，以儀鳳二年為界，可以看出前八年和後三年施行的是完全不同的征戰政策。平亂戰爭打響以後，面對悍勇又善山地作戰的“蠻獠”部隊，面對著在九龍山受到的挫折和許多將士和親人在戰鬥中的罹難，唐軍的選擇自然是更加勇猛地殺敵，以為父兄戰友報仇雪恨，而這一不分首從、“以恨對狠”、一味地實施武力鎮壓，當然是“為淵驅魚”、“為叢驅雀”，結果自然事倍功微，使更多原本是被脅迫無奈參加到對抗朝廷的“蠻獠”隊伍的廣大貧苦山民站到了對立面。
陳元光代領父職之後，痛感於入閩多年來，這片土地烽煙不息、“枕骸遍野，功不補過”、生產力遭到破壞的無窮後患，注意汲取從實際征戰中得出的經驗。飽讀書文、深受儒家“仁愛”思想薰陶的他，吸納了諸葛亮對少數民族攻心惟上的方法，採取“剿撫結合、恩威並濟”的新征戰政策。一是不濫施殺戮。即“落劍惟戎首，遊繩系脅從”，即首惡從嚴，脅從從寬，孤立少數，團結多數的原則。二是實行“軍屯”制度。在軍隊中推行“平居則搜狩，有役則戰守”、“且耕且守”的耕戰政策，基本上做到軍餉自給，減輕老百姓的負擔。唐軍先後建立的兩個根據地（浦南唐化裏和雲霄火田），就是這一制度的產物。三是“且戰且招”的安撫政策，對願意歸降的“蠻獠”廣大貧苦士卒，給予安撫，把他們編入戶籍，使他們結束顛沛流離的戰爭生活，開始正常的生產生活。對居住在深山老林，幾乎與世隔絕的山民，陳元光派士兵開劈山路，讓當地人說服他們，與他們互通貿易，讓他們感受外面新的生活、新的環境，使他們融入文明社會。
陳元光“恩威並濟、剿撫結合”新政策的實質，是儒家民本思想在平亂戰爭中的體現。它適應了當時當地的實際情況和戰爭的內在規律，也順應了民眾的要求，因此收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三、“畿荒一德，用夏變夷”是民本思想在民族政策上的體現
永淳元年（ 682），軍事活動已基本結束，陳元光認為要使這一地區能夠達到長治久安的效果，“其本則在創州縣，其要則在興庠序”。因此，他開始籌畫創建漳州的工作。也就在這一年八月，他向朝廷上書，請求在泉潮之間的漳江畔新建一州，以江名州，就叫“漳州”。這就是已收載于華文書局1961年出版的《全唐文》中《請建州縣表》奏章。他在這篇著名的奏章中提出了一個十分重要的思想，就是“胡越百家，愈無罅隙，畿荒一德，更有何殊？”這就是說，所實行的政策，要注意使漢族和邊疆少數民族親如一家，不要產生隔閡，要讓皇恩德政不僅惠澤京畿附近的民眾，還要惠澤遙遠邊疆的百姓。用今天的話來講，就是實行“一視同仁、民族和睦”的政策，這也是儒家民本思想在民族政策上的充分體現。作為一個封建時代的武將，能從思想上高度注意民族和睦問題，能在制定政策時自覺注意這一事關社會民生和社會發展全局的大事，確實是難能可貴的，也是今天我們應予肯定的。
在這一問題上，陳元光做了這麼幾件事。
其一、實行招撫感化政策。在戰爭後期，陳元光對廣大山民採取招撫感化的辦法，實行區域自治。對居住偏僻山區的“西北山洞諸黎”，他命人“開山取道，興陶販，通貿易，因土民誘而化之”，於是“漸開西北諸山洞，拓地千里”。他建置村落，安置戰爭中流離失所的土著民眾，傳播中原文化和先進農業生產技術。這一政策實施的結果是：當地土著部落相率歸附，他們落後的生產方式和原始的生活習慣及許多陋俗也發生了變化，從而加深了民族間的瞭解、交流與融合，促進了土著民族的封建化進程。陳元光《龍湖集》中，有“海嶽皆效靈，苗民悉循紀”，“歸化服維新，皇朝重玄質”,“日將山獠化編民”
等詩句，都反映出了這種情況。
其二、實行民族通婚政策。隨著戰爭的結束，生活的安定，陳元光根據戍閩軍伍中男多女少的情況，為了促進當地社會經濟的穩定和發展，也為了進一步促進土著民族與漢族的融合，他積極鼓勵士兵在當地落籍，並與當地女子通婚。他的詩句“男生女長通蕃息，五十八姓交為婚”反映了這種情況。據說，當唐軍將士與土著民族女子通婚時，女方家人提出一個要求：為紀念在戰爭中死去的父兄，允許她們在結婚時穿白色內衣內褲。陳元光同意了。因此結婚時穿白衣白褲就成為佘族的一種風俗習慣相沿下來，至今在惠安山腰鄉等地佘村仍完好保留這一習慣。陳元光的這一措施，即使是在當時實行比較開明民族政策的唐王朝也是罕見的。它打破了當地土著民族長期以來只在本民族間自相婚配、不與漢人通婚的習慣，大大改善和加強了民族間的聯繫，具有十分深遠的歷史意義。
其三、對“蠻獠”實行多種優惠政策。一是不稅不役，給他們免除賦稅徭役，讓他們有個休養生息的好環境；二是“用夏變夷”，教會他們從事農業生產，傳授中原的先進耕作方法，讓他們改變“火田耕種無耕犢”的刀耕火種生產方式，告別隨山遷徙的原始生活方式，開始在新的村落生產生活，安居樂業；三是改變陋俗，教給他們文化禮儀，使他們告別許多不好的生活習俗。陳元光在職官中設“文學”一職，負責文化教育事業，還“興庠序”，讓“文學”和飽學之士許天正等到學校講學。“敦倫開野叟，勤學勸生儒”。經過教育，當地民俗有了可喜的變化，“民風移醜陋，土俗轉醞醇”，“山川頓改，人物更新，民心有系，土俗轉淳，覺昨非而今是，必舊去而新更”。
陳元光的“民族和睦、畿荒一德”政策收到了良好的成效。社會安定，農業生產發展。出現了“農郊卜歲豐，帥閫和民悅”，“南薰阜物華，南獠儼庭實。野味散芳芬，海肴參茂密”，“海船近通鹽”等百業興旺、欣欣向榮的喜人局面。這一切說明，經過平亂和開發，在陳元光民本思想及其開明民族政策的感召下，各族人民和睦相處、辛勤耕耘，漳州地區開始走上初步發展的道路。
這一點，就連現在的一些佘族學者也予以肯定：“從歷史的發展來看，從文化的進步來看，陳元光對開發漳州地區，對於佘漢文化的融合作出了一定的貢獻，起了積極的作用。”
注釋：
①陳禎祥編《陳氏族譜‧唐列祖傳》。檳城緞羅申鴻文石印本，民國乙卯年總纂。
②李文章主編《陳元光開漳史篇》第3頁。漳浦縣威惠廟1990年編印。
③光緒版《漳州府志》卷二十四‧宦績一，第481頁。1994年漳州市地方誌編委會縮印本。
④陳元光詩：“題龍湖”、“候夜行師七唱”。載陳禎祥編《陳氏族譜》。檳城緞羅申鴻文石印本，民國乙卯年總纂。
⑤光緒版《漳州府志》卷四十二‧藝文二，第999頁。1994年漳州市地方誌編委會縮印本。
⑥載陳禎祥編《陳氏族譜》。檳城緞羅申鴻文石印本，民國乙卯年總纂。
⑦光緒版《漳州府志》卷二十四·宦績一，第482頁。1994年漳州市地方誌編委會縮印本。
⑧許天正《和陳元光平潮寇詩》。載《全唐詩》第2冊‧卷四十五。中華書局1979年出版。
⑨陳元光：《請建州縣表》。光緒版《漳州府志》卷四十二‧藝文二，第999頁。1994年漳州市地方誌編委會縮印本。
⑩《白石丁氏族譜》。1994年漳州市地方誌編委會複製本。
載陳禎祥編《陳氏族譜》。檳城緞羅申鴻文石印本，民國乙卯年總纂。
載陳禎祥編《陳氏族譜‧龍湖集詩》。檳城緞羅申鴻文石印本，民國乙卯年總纂。
陳元光：《謝准請表》。光緒版《漳州府志》卷四十二‧藝文二，第999頁。1994年漳州市地方誌編委會縮印本。
藍達居：論漳州地區佘漢文化調整。載《陳元光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集》，廈門大學出版社1990年11月出版。
作者系中共漳州市委黨校歷史學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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