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咖啡山的本地第一代華人移民墓碑
2014-04-07
碑銘記載了墓葬主人的原籍、性別、子嗣、諡號、立碑年及對社群的貢獻。通過對墓碑銘文的解讀,可揭開本地早期華人移民的歷史謎團。
1821年底一艘載滿陶瓷器與2000名華工的千噸大帆船,從廈門港啟航下南洋,目的地是巴達維亞(即今天的雅加達)。船在途徑新加坡海峽以南的邦加島海面時,不幸撞上暗礁沉入海底,這一年,新加坡剛剛開埠三年。這艘名為泰興號的福建帆船遇難後隔天,一艘英國船隻印第安那號(Indiana)正好經過出事海面,救起泰興號的180名乘客。印第安那號的主人與新加坡有些淵源,船長詹姆斯.柏爾上尉(
James
Pearl)在新加坡曾買下一座小山丘,最初命名為史丹福山,後來改稱柏爾山(即今天的珍珠山)。
1995年,尋寶者奇跡般地將泰興號從深海打撈上來,除了35萬件陶瓷器,從船骸中還打撈出銅炮、西班牙銀元、中國銅錢、壽山石雕擺件、文具、航海用具等遺物。船內還有兩塊墓葬用的石碑及若干石獅子,令人費解的是,誰將此厚重的墓碑運到南洋來?墓碑上所刻的人名來自何處?一塊墓碑銘文為:赤嶺,道光二年端月置,顯考廷柱楊公墓,男浙江、北海,孫振瀠、振源立。碑石高
118公分,寬62公分,厚
7公分。另一塊則只刻“福神”兩字,顯然就是閩南地區墓葬旁邊需要供奉的土地神。
閩南地區有三個赤嶺村,分別位於安溪、南安及漳浦,此方墓碑上所指的赤嶺暫不清楚是指何處。碑石上所刻的人名楊廷柱很可能是個已經落戶雅加達的華人,楊公也可能已經辭世。猜想墓石興許是家人委託家鄉的石匠,為他打造的。慎終追遠是中華文化的精髓,就算是遠渡重洋,客死他鄉,墓碑上依然得詳細刻上姓名、生卒年、兒孫名字,當然還有家鄉的地名。遺憾的是碑石並沒有運達目的地,而是與1800條人命及整船的貨物葬送大海。
一方碑銘是一頁史料,如果細心地累積這一頁頁史料,一本厚實的史書也就能流傳後世了。
恒山亭塚山是新加坡最古老的閩籍義塚。恒山亭約於1827年由薛佛記等麻六甲商人所創立,然而由於早已遷塚,加以史料不足,義塚的範圍究竟有多大?墓葬數量又有多少?詳細情況今已無從得知。銘刻文獻記載,開埠初期從中國、越南、泰國等地前來貿易的漳、泉船隻,必須繳付香油錢予恒山亭,如遇船員身故,方可埋葬於此。而且需要向當時的值年爐主取得憑據,才能下葬。
恒山亭到中峇魯
恒山亭塚地位於現在中央醫院周圍的小山丘,俗稱四排埔 (Sepoy
Lines)。附近還有另一個別稱叫做“四腳亭”(靠近歐南路),所謂四腳亭,就是建立在墳山上,讓祭拜者休息納涼的亭子。16年後由於恒山亭塚地不夠,又在邊緣開闢新塚地稱為柑仔園,範圍涵蓋今天的金殿路周圍,這也是中峇魯路名的由來。中峇魯是個華巫合併的路名,中
(Tiong)是閩南語“塚”字的讀音,“峇魯”
(Bahru)則是馬來語“新”或“剛剛”的意思,兩者合起來,意即新塚地。中峇魯還有個俗稱叫芋菜園,在今天的中峇魯路與成保路交界處有間小廟,就稱為芋菜園聖王廟(也稱威鎮廟)。過去這家小廟是中峇魯的地標,廟埕有個搶眼的紅色葫蘆形焚爐,許多養鳥的人喜愛在附近遛鳥,小廟幾年前已拆除。上述的塚山不只是單純的墳地,後來還逐漸形成有人聚居的小鄉村。
移山倒海遷塚
彈丸之地,要發展就需移山倒海。遷塚在新加坡歷史發展的過程中成為無可避免的抉擇。
1927年
9月,新加坡福建會館在《叻報》上刊登一則啟事,內容大意是關於收到華民政務司的來函,通知政府欲在中峇魯芋菜園的地方,將37座舊墳墓遷往武吉布朗(當時稱為大巴窯工部局新塚,也就是今天俗稱的咖啡山)。會館將為此事召開會議,商討遷墳事宜。
3個月後,會館又在報上刊登另一則啟事,公佈會館將按照華人禮俗,備齊骸罐、灰、沙,雇工撿拾骸骨,並按照舊穴之碑、桌,移葬大巴窯工部局新塚地。同時會館又收到工部局來函,告知相同地點另有41座墓葬同時需要遷移。啟事中極為慎重地將第一次工部局通知的37座及後來的41座墓葬先人碑銘(墓主及後人姓名、家鄉地名),同時刊登在報章上。
福建會館遷葬中峇魯的舊墳,此次並非第一回,1907年由於英殖民地政府決定在四排埔建造醫院(今中央醫院),需要遷葬恒山亭墳山的舊墓。由於在此之前,有僑領陳明水及謝安祥的捐地善舉,福建會館已經在大巴窯(靠近今天的咖啡山)開闢了新塚山--新恒山亭(大巴窯曾有過安祥山的俗稱當與此有關),因此恒山亭董事決定將中峇魯的舊墳移葬大巴窯新恒山亭。1921年
9月,政府擴建醫院,恒山亭塚地的166座墓葬讓地。與1907年不同,此次的166座舊墳,遷葬大巴窯工部局新塚。大巴窯工部局新塚鄰近大巴窯新恒山亭及王氏太原山,於1922年開塚。
重新發現
去年報章有好幾則關於咖啡山發現古墓的報導,其中以發現慶德會創辦人徐欽元妻子(徐夫人邱氏諡號淑惠)墓葬的新聞尤為令人矚目,除了因為他是來自麻六甲一個大家族的成員,另外一個原因是,新加坡第一代華人移民的史料特別匱乏。徐夫人的墓碑和另外72方墓碑(還有
6穴沒有碑石的墓葬),豎立在咖啡山一條小路的路旁。這78穴墓葬顯然是從他處遷葬,因為無論從墓碑樣式或是墓域,皆與咖啡山上的其他墓葬有別。如今陸交局遷葬這78穴墓葬其中的48穴,另30穴暫時不受影響。對照1927年《叻報》報導中的墓碑名單,包括邱淑惠,豎立在咖啡山這條小路邊的72方墓碑,就是上述《叻報》報導的兩次共78穴,從中峇魯遷塚而來的舊墓。
通過對墓碑銘文的解讀,雖然只能揭開本地早期華人歷史謎團的冰山一角,然而歷史的還原,本來就是如拼圖般繁瑣,需要經過無數次的比對,才能拼湊出一小塊圖案。從《叻報》刊登的啟事我們可以對1921年與1927年,福建會館曾兩次遷移恒山亭塚地的
244座舊墳到大巴窯工部局新塚的歷史有所瞭解。
碑銘揭開一點歷史
如果查閱本地碑銘文獻,這72方墓碑上的先人名字,有些還曾出現在恒山亭、天福宮、金蘭廟、崇文閣、萃英書院等處的創建碑刻之中。
新加坡開埠初期的華人移民,來自檳榔嶼(檳城)、廖內及麻六甲。尤其是來自麻六甲的漳、泉邑人,成就了開埠初期新華社會的繁榮。碑銘記載了墓葬主人的原籍、性別、子嗣、諡號、立碑年以及對社群(恒山亭、金蘭廟、天福宮、崇文閣、萃英書院等是19世紀新加坡華社重要的幫權中心與文教機構)的貢獻。這些墓碑,有幾方銘刻道光年款的,規格厚重異於其他墓葬(例如徐欽元夫人邱淑惠的墓石寬達63公分,厚13公分,高75公分以上),遷葬時或許已經家道中落,所以只保留墓葬中間帶有銘刻部分的碑石,原有墓域周圍的裝飾石雕、土地神碑石就只好從簡放棄。然而一方墓碑,簡略的幾行銘文,卻是極為珍貴的新加坡早年華人史料。
《孟子》雲: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猶如老一輩常掛嘴邊的一句話:富不過三代。放眼古墓碑群周圍野草叢生,不禁想起《恒山亭碑》載:托足異國昔人所悲,猶未旋返莫可以期,存則榮歸,沒則旅瘞,眼見恒山之左,疊疊佳城,壘壘坵墟,或家鄉遠阻,弔祭不至,或單行只影,精魂何依,飲露餐風,誠無已時。
歷史是一首悲歌
恒山亭、四腳亭、柑仔園、芋菜園這幾個本土地方俗稱,早已隨著歷史的變更,逐漸地消失在人們的腦海之中。回憶是一代人的事,每一代人的回憶都不同。人需要回憶,更需要記錄歷史。新加坡開埠後的華人移民,與泰興號大帆船上的華人一樣,為了尋找更美好的生活漂洋過海下南洋。回首來時路,歷史有時候也是一首悲歌。載有墓碑的泰興號福建大帆船,因誤撞暗礁沉入汪洋大海的歷史,其實就是千千萬萬華人下南洋的一首悲歌。這首悲歌不只在南洋,在有海水的地方都曾譜寫過。塵埃落定,歷史又翻開新的一頁。雲白山青萬余裏,清明時記得點支香,遙祭那些早已遺忘的先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