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南掌故
百畝礁
錢庫將軍嶺[01]上有個石將軍,被楊文廣用茅幹箭射中喉嚨,頭盔一直飛到對面東括山[02]頂,盔上有一顆寶珠下落不明。
各地采寶客聽到風聲,紛紛趕來探寶。其中有個江西客就在將軍嶺腳住下,他發現東南沿海的珠明嶺[03]上夜裏會閃光,就趕去,看到一塊巨岩,原來是石寶箱。山頭的鐘鼓岩就是關箱的石鎖。那麼,這鎖的鑰匙呢?後來得知,這鑰匙就落在金鄉東門外珠照垟一個財主家裏。這顆寶珠的亮光就照亮這個村.夜裏都不用點燈,所以取了這個村名。
江西客就隱瞞了身份,到這財主家當長年。得知他家那喂豬的石槽,是珠明嶺來的。珠明嶺的鐘鼓嶺上有一處缺口,正好跟石槽一樣大小,可見這石槽正是開鎖的鑰匙。
3年期滿,他對財主說:工資都不要,只求把豬欄裏那口石槽賞他作個紀念。財主當然滿口答應。江西客當夜抱著石槽來到珠明嶺,找到那個缺口,輕輕把石槽嵌入。一下子電閃雷鳴,岩石裂開,寶珠出現了,光華耀眼。江西客捧起寶珠.急忙用小刀剖開自己的腳肚,將寶珠塞入,綁好腳。為了安全,他選擇水路回鄉。
那只漁船駛出石砰海口,到了百畝礁[05]洋面,潛伏在水下的
9條野蛟,紛紛前來搶珠。一時間,海面掀起狂風惡浪,漁船只管打圈。在這生死關頭,江西客無奈,重新剖開腳肚,取出寶珠,拋入水中。誰知這百畝礁裏正躲著一隻千年遭行的蚌精,立即一口將寶珠吞入肚裏。
9條野蛟哪肯甘休,滾來轉去,要從蚌精口中奪珠。海面濁浪排空,小船翻了,船上人生死不明。
蚌精經不起
9條野蛟圍攻,便潛入礁底。野蛟們只好離散。但還有一條死守在出口,等到蚌精張開口來喘氣,連忙甩起尾巴掃去。蚌精忍痛收攏雙殼,夾住了蛟尾。野蛟拼命掙扎,連尾巴也拽斷了。但還死不甘心,經常在礁邊掀風作浪。每當炎熱的夏夜,蚌精想張殼納涼,珠光外露,海面立時白光閃閃,野蛟們又滾滾而來,海上風浪大作,雷公趕快來鎮壓,鬧得翻江沸海。這時正當夏收,颱風一來就捋了稻穀,甚至顆粒無收。當地老百姓每見到百畝礁電閃,就提心吊膽,留下一句諺話道:“百畝礁閃一閃,一畝田(稻穀)去了一百。”
注:[01][02]將軍嶺、東括山都在今錢庫括山鄉。
[03]珠明嶺:現音訛為朱梅嶺,在今金鄉鎮湖裏辦事處。
[04]珠照垟:在金鄉鎮老城;,又名朱家垟。
[05]百畝礁:在是亭灣東南海中,礁面近百畝。
無頭神
早年,有個賣綃客,擔著貨擔走四方。有日來到玉蒼山腳,前沒店,後沒村,看看天色黃昏,只好躲進山上一間破廟過夜。進了廟,就在神前跪下念道:“菩薩慈悲,照顧我出門人平安無事。”念好,衣裳也不脫,就困在神櫃下。
到半夜,山裏有頭大貓[01]出洞尋食,嗅到廟裏有生人氣味,撲進來。那個神開口了:“畜牲,不許放肆。要吃,我明朝賞你一頭白豬。該日黃昏不許你害我弟子!”大貓怕神,只好拖著尾巴出門。
賣綃客在神櫃下抖了一夜,天一光就下山。半路碰到個打柴人,著的白衣白褲,賣綃客想:“這勿就是昨黃昏菩薩講的“白豬”嗎?他這一進山,一定凶多吉少。就有心想救他,說:“老弟,該日你千萬勿進山。”打柴人問來由,賣綃窖把昨黃昏的話講了。打柴人聽罷呵呵大笑,講:“謝謝大哥,我該日偏要去會會那老虎跟菩薩。”賣綃客搖搖頭,眼看他進了山。
那打柴人打了半日柴,日晝時節就坐在一塊石頭上歇力,解開布包裏的飯團[02]就吃。一會兒,果然聽得“嗚~一呼”一聲,那大貓已經撲到面前。土話講:大貓不咬吃飯人。只好盯住他。打柴人特地慢慢吃,拖得大貓肚餓得咕咕叫,張口打呵欠。打柴人立即跳起,舉起兩頭尖的串擔戳進了大貓喉嚨,把大貓戳死了。
打柴人把死大貓拖到廟門口,摜在神像面前,舉起柴刀講:“菩薩應該救人苦難,你卻偏要害人,安的什麼心?讓你做菩薩,倒不如我來!”就一柴刀劈掉了神像的頭顱,又推倒身軀,自個坐上神座,再舉刀在頸上一橫,隨即成了一尊無頭的菩薩。
直到如今,在玉蒼山腳下還有這兩尊無頭神:一個躺著,一個坐著,每逢初一、十五,還有人進山燒香。拜這個勿是,拜那個也勿是,就兩個都拜。
注:[01]大貓:蒼南甌語稱“老虎”為“太貓”。
[02]飯團:用熟飯拌鹽捏成塊,作為乾糧。
蔡十二娘
龍沙鄉蔡家山,有一座蔡十二仙姑廟。
明朝末年,這裏有個財主,姓蔡,周圍土地是他的,一草一木是他的,老百姓都是他的佃戶,連山都姓了“蔡”。鄰村的人稱他為“蔡百萬”。
蔡百萬肚圓像個蜘蛛,肚裏全是陰謀詭計:在家門口擺個石臼,旁邊放著幾籮穀。有誰經過這大路,就要先替他把一籮谷搗成自米,才肯放行。沒人敢在牙縫呲個“不”字。
那日,賣碗客陳倉經過。太陽當頂,肚餓了,就歇下擔,掏出飯包,坐在蔡家門前青石階上吃著,門“呀”的開了,探出個油頭粉臉,嗤的一笑,陳倉沒好氣的問:“笑什麼?”女人說:“笑你吃得荒燥[01],恁個紅糙米飯,連我家大毛狗也不嗅呢。”陳倉怒了,說:“我不信你家的狗也恁高貴。”
蔡百萬聽了女人學舌,用糯米飯拌豬油喂飽大毛狗,打開門,指著陳倉喊:“挑腳的,停住!你不信,就要你信。”抓起陳倉飯包向地上一摜,紅米飯灑開,大毛狗過來嗅了幾下,就搖尾走開。蔡百萬哈哈大笑,陳倉肺都氣炸了,忍氣挑起擔子要走。蔡百萬嘴一呶,家丁們就揪住陳倉,要他舂完三籮谷賠罪,陳倉歎口氣,只得放下擔子舂穀。直到太陽落山,才舂出三臼白米。挑起擔,一步步走下青石階,忽然聽得路邊大樟樹上鳥叫:“陳倉——反,陳倉——反!”陳倉停腳,仰頭望了一陣,問:“可以反嗎?”鳥兒又叫:“陳倉反!”
陳倉就捧起一疊碗,禱告說:“皇天有眼,我陳倉若出得這口冤氣.宰了姓蔡的一‘這瓷碗就擲地三遍不破。”說罷,舉碗擲地三次,都沒有傷損。他大喜,挑起擔子,興沖沖大步走。沿路遇到熟人,就講:“老天要我們聯合滅了蔡百萬,土地大家分。”
正在耕田的農民不信,指著鐵耙對他說:“如果你講話算數,就叫它自個走吧。”陳倉無奈,滿頭大汗地喊:“鐵耙鐵耙,助我成事,嘸腳自爬。”那鐵耙真個慢饅移動。周圍看的人大喊一聲,有的拿扁擔,有的舉鋤頭,跟著陳倉奔向土籠坑集合。
風聲傳到蔡百萬耳邊,他抖了一下,冷笑一聲,命令家丁加固土城。他想:村中有佃戶,倉裏有糧食,庫中有兵器,怕啥!起義軍圍攻五日五夜,仍舊原封未動。
陳倉正在焦急,忽然哨兵來報.有個姑娘求見。她自講是蔡百萬的婢女,偷從土城逃出。她告訴陳倉:蔡百萬手下多,但多半是被逼的,肯出死力的只有他那隊親丁,正由蔡百萬領著守東門。如果義軍繼續在東門虛張聲勢,暗中抽出主力攻南門.向守兵喊話,就會投的投,逃的逃。陳倉一聽對勁,就照她的話辦。果然南門被打開,義軍一擁而入,捉住蔡百萬宰了,捉住狗腿子也宰了。
這時陳倉想起那婢女,找勿著,有人說,她當時留在義軍中一道攻城喊話,城破時,她進入蔡百萬廚房,想放火策應,被蔡家一個家奴識破,從背後一菜刀,砍死了。陳倉就下令,在南門為她建了一座廟,叫蔡十二仙姑廟。她當時講,自己沒有名字,媽生她是在十二那日,所以就叫蔡十二。
注:[01]荒燥:迫不及待貌。
陳老
元朝末年,東南沿海經常有倭寇上岸,搶呀,殺呀,燒呀,鬧得百姓不能安生。到了明王朝,就下令信國公湯和在沿海造了衛城和所城,駐有兵卒防守。蒲門就是一個所城。
時間一久,帶兵的只管搜括,當兵的也懶散。倭寇一來,不是吃敗仗,就是沒命逃。倭寇膽子越來越大,上岸回數更多了。
到了嘉靖年間,蒲門所城裏有個漢子陳老,靠種山砍柴度日,對屋裏的老娘很是孝順。性格戇直,肯打抱不平,誰家爭嘴打架,都要找他評個曲直。是就是,非就非,一點也不含糊。人們就給他取了個別號:陳公道。
那天他和幾個孩子去砍柴,上了南堡嶺,轉入蝦飯坑,這裏草長樹多,附近沒一戶人家,他給孩子們分好地段,自己也動手砍起柴草。猛聽得一個孩子講:“阿叔,那邊來了很多人。”他直起腰向東一望,人有上百,全帶著刀槍,向這邊走來。他叫聲“不好”,對孩子們說:“那是倭寇,他們攻蒲門來了。你們快跑回去,告訴大家趕緊關城門,守住城。”
“叔叔,你呢。你不走嗎?”
“我要在這裏抵擋一下。不這樣,你們就來不及跑。城裏人可要遭殃,趕緊跑!”
孩子們跑後,他走向坑角,一邊是陡壁,一邊是深澗,中間一條路通向山腳。他就壘了幾塊大石頭擋住去路.自己躲在一塊大岩石後面,握緊柴斧等待。
前面樹枝上,有鳥兒撲騰飛起,倭寇嘰哩呱啦的說話聲也聽到了。帶頭的幾個正在搬石頭,陳老躍出連砍了幾斧,第一個倭寇跌下溪澗,第二個未及回頭又被砍倒哇哇直叫。後面的擁上來,可這條小路只容得一個人,再多也出不了力。陳老用斧砍,倭寇舉刀招架,乒乒乓乓直響,誰也傷不了誰。
一個倭寇爬上山崖,偷偷繞到陳老身後,一刀劈去,陳老的頭掉了,滾出兩三步。他俯身摸到了頭,再戴到頸上,又揮起斧頭拼殺。倭寇抵擋不住,連滾帶爬地逃了。陳老才覺得自己滿身酸痛,拖著沉重的腳,向南堡嶺走去。
這班倭寇不敢上南堡嶺頭,就繞過山背,來到蒲門城下。城門早已關閉。城頭站滿了人,向下拋石頭,灑石灰,連婦女孩子都呐喊助威,倭寇眼見討不到便宜,只得退去。
大家開了城門迎接陳老,向他道謝,擁著他回到家裏,很久才散去。陳老端起腳盆打水洗腳,問媽:“人的頭砍下了,又戴上去,能活得了嗎?”
媽笑了,說:“這怎麼活呢,呆問。”
啪!陳老的頭掉到腳盆裏,笑一笑,身體往後便倒。
蒲門城的人們感謝陳老犧牲自己,保全一城的生命財產,便把他葬在城內龍山腳後營巷,叫“守武真官墓”,還建了一座後英廟,現在都成了蒲門城的古跡。
礬山與陳景成
北宋末年,金兵打過長江,皇帝趁海船逃到溫州。當時兵荒馬亂,年景又不好,老百姓苦得沒話講。
玉環縣有個陳景成,帶著全家逃荒到平陽縣,從藻溪進入赤何山。只見四面高山都是樹,中間一小塊平地,也還是草比人高,冷冷落落,在遠處樹縫中露出幾間破屋。這時天落起雨來,他想到那邊人家過瞑[01],可還有一大段路,孩子也走不動了。正好看到前面一塊大岩石,就像一把撐開的雨傘。陳景成松了一口氣,便拉兒女到石雨傘下躲雨。石雨傘太高,雨還是打到傘下,淋濕了一大片。一家人只好縮在角落,擺起幾塊石頭,架起小鐵鍋煮些番薯絲吃了,就在石傘下過夜。
雨落了好幾天,放晴了,番薯絲也吃完了,這赤何是個窮山,誰來周濟他們呢?陳景成只好帶領兒女到閩東去。閩東也鬧饑荒,他們轉遊了半個多月,又回到赤何山石雨傘下麵。陳景成一看,怪得合不攏嘴。原來當作灶台的那幾塊石頭,經過風吹雨打,變成一堆灰白的爛泥。陳景成用手翻了翻,翻出幾塊硬粒,就拿到濁水窟裏洗,這一洗卻叫陳景成樂了,原來它比雪還白,比珠還亮,放到陽光下一照,那閃光叫人眼都張不開。陳景成連聲叫“寶貝,寶貝!”回頭看那一窟濁水,已經澄清得透底。
從此,陳景成在流浪中碰到人就問,這是什麼東西?但誰也說不出。有一回碰上個老人,告訴他這是明礬,不但能澄清濁水,還可以治吐瀉。
陳景成第三次來到石雨傘下,對山裏人說開了,大家才曉得這窮山溝裏藏著寶,快活得不得了,便把赤何山改名礬山。
到明朝初年,礬山才建窯燒礬。在水尾附近,最多一次燒出九擔明礬。那個村就被叫做“九擔”。附近那條嶺也被叫做“九擔嶺”。礬山人有了出路,也沒忘記最早發現這明礬的人,便造了一座廟,供了陳景成的像,每年祭請,稱他“窯主爺”。
注:[01]過瞑:閩南話即過夜、投宿。
公婆石
有一對老夫妻,男的是楊文廣天波府裏的管家,女的是煮飯婆。楊文廣收妖到江南,收了十八個洞的妖怪,被連累受害的生靈也不少,這也只有他夫妻兩個曉得。妖怪中當然多數是壞妖,卻也有些並不害人的好妖,也被他統統殺害了。只剩下鯨頭山洞裏的白羊精母子兩條性命(就是現在楊府廟裏的楊老爺)。這兩夫妻看怕了,就私下相約從楊府裏逃出,到了藻溪三臺山,他倆化裝做一對山民,靠自己勞動來過日子,沒有人知道他倆的底細。
那日,他倆正上山砍柴,忽然看見下山虎村那頭老虎,正沖向楊家匯村的羊欄裏,叼住一‘頭羊,只一口就咬斷它的喉管,鮮血四向飛濺。這老夫妻看了很痛心,忍不住一邊追,一邊大喊:“虎咬羊了,虎咬羊了!”喊聲震動山谷。正巧楊文廣經過藻溪溪頭,坐落岩石上體息。一聽到喊聲,立刻趕過來,看不清他倆真面目。認為也是妖怪,就喊:“你們在於什麼?那是什麼東西?你們不講,我就要用照妖鏡了。”
兩夫妻聽得主人聲音,心裏發慌,拔腳向山上拼命逃。楊文廣一見,更疑心這不是好東西,就立刻拉開弓,一箭射去,這兩老都中了箭,卻直立著沒有倒。那支箭射透了老公公的喉管,又進了老婆婆的頭顱。老公公的頭跌落腳下,碎裂了,變成一堆亂石。老婆婆的頭卻被飛過的雕鷹銜走了。楊文廣再舉起照妖鏡一照,兩老沒露出什麼原形,卻化成了兩條巨石。那頭老虎也被照成了岩石,人們就叫它“下山虎”,叫這一對石頭做“公婆石”,到現在還挺立在三臺山腳下,石身上還帶著紫紅的血斑。
另外有個說法,說這對老夫妻其實是老實的村民,那天探親路過這裏,正遇上:趕雷雨,溪中山洪暴漲,老婆子過不去,老公公就脫下鞋子,插在腰帶上,背著她涉過溪去。才邁開第一步。恰巧楊文廣打獵回來見到,以為是怪物,就一箭把他們射殺了。到現在,這一對夫妻還忍住傷痛站在那裏,訴說楊文廣的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