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大榕樹

作者：陳尹士

正如魯迅先生詩中所言：“無情未必真豪傑”那樣，雖然說大丈夫四海為家，但中華民族有個優良傳統，不論你與故鄉遠隔千山萬水，身處異國他鄉、海角天涯，而對故鄉的父老鄉親甚至對故鄉的一草一木，都會有深深的眷念之情。尋根問祖，思物生情，乃情理之中，我也不例外。特別是對故鄉那棵有著千年歷史並帶有某種神秘色彩的大榕樹，至今仍然難以忘懷。

我的故鄉，是福建省南安市梅山鎮新藍村，村東以大榕樹為界與芙蓉村比鄰。讀中學的六年中，每天都要從離大榕樹四、五十米遠的公路上，穿過芙蓉村來到競豐村的國光中學上學，放學後再往回走。因路途遠，家務事多，每次都是來去匆匆，與大榕樹擦身而過，甚至在故鄉18年的青少年時期，我一次也沒有來到大榕樹下一睹風采，更談不上對它細細揣摩。待到1962年，從武漢鋼院畢業後回家，想一睹它的尊容時，卻早已不在了，終成遺憾，後悔莫及。追問緣由，說是1959年大煉鋼鐵時，用柴火燒水做飯的鄉親們，無計可施，只好用它來煉鋼鐵了，千年古樹毀於一旦，令人惋惜。如果能保存下來，無疑是一大珍貴文物，肯定能為故鄉增色不少。至今雖然49年過去了，但它那高大而神秘的形象仍屹立在我腦海中，沒有因時間的流逝與歲月塵封而消失，並經常在親友中提到它。鄰里說武漢江夏區的龍泉山也有棵數百年的大榕樹，何不去看一看，我與黨校老師們同往，雖然也感到它確實蔚為壯觀並在樹下照了好幾張像，但是我要說，當年故鄉的大榕樹比此樹大好幾倍，實不可同日而語。我也到過宋代就遍植榕樹而得名的福州，但所見古榕樹至今仍無法與之相比。故鄉大榕樹留給我的印象，也是其他古樹無法取代的。

故鄉的大榕樹，到底植於哪個朝代。老前輩們都說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了，與自己同在，但是沒有哪個人能說清楚，恐怕在地方誌上也因不作重大事件而難以查找。有植物學知識的，查看其年輪也可得知，可惜它已不在了。無奈只好與那些至今還尚健在的特大的古榕樹們相比較而言，俗話說有比較才有鑒別嘛！如與武漢江夏區的“九龍赴會”大榕樹，與古往今來被稱為榕城的福州的古榕樹相比，那後者就實在是相形見拙了。當年有經驗的人們看後認定，這是棵千年古樹。

這棵常綠大喬木的古榕樹，高大粗壯無比，遠在四、五百米開外，就能望到它頂天立地的雄姿，人們說它那粗獷碩大的楔形基部實在驚人，要七、八個人手拉手、身體貼緊樹身才能拉攏來。多而壯的支幹長出無數的氣根，即鬚根。這些氣根皆下垂，年代久遠粗壯的氣根已長入土中，並繼續在泥土表面蜿蜒曲折生長，形如歡騰的龍身，如果說龍泉山的古榕樹氣根被人們譽為“九龍赴會”並刻在花崗石上，立於樹下，那麼故鄉大榕樹上的氣根，就有無數的大龍、小龍，應稱為“群龍盛會”了。還有那長出時間不長，還沒有長入土中的氣根更是多得難以計數，吊在支幹上，猶如老壽星的長須，隨風飄拂，煞是好看。

還有那龐大的樹體，一年四季常青且繁茂的枝葉，更是飛禽們繁衍生息的好場所，樹上鳥巢無數，大的像陶缽，小的像紫杯，每當清晨，東方霞光萬道，我上學路過，百鳥早早外出覓食，大榕樹周圍一片寂靜，神清氣爽，令人賞心悅目。而每當夕陽西下，晚霞也顯得無精打采，這時正是百鳥歸巢時間，我放學路過，正遇上百鳥們一家團聚，喜笑顏開，享受天倫之樂之時，喜聞它們歡聲笑語不斷，百鳥爭鳴之聲不絕於耳，猶如管弦樂隊和西洋樂隊大聯奏，美妙動聽極了，那響徹方圓數百米又象一場悅耳動聽的多音部的演唱會，每當此時，雖然放學回家心急，我也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甚至駐足聆聽這天籟之聲，絕不輕易放過這大自然賦予的賞賜。

故鄉地處閩南山村，丘陵起伏，名目繁多的樹有的是，但是任你尋它千百度，都找不到一棵歷盡千年風霜雷電洗禮，仍然傲然屹立著的，而且如此挺拔俊秀年代久遠的古樹。“萬古長青”只不過是對長輩或有身份人的祝願，實際上做不到，而對它來說卻實實在在，毫不誇張。千年古樹本身就給人以傳奇的色彩與神秘之感，人們對它抱有敬仰之情。更有甚者，是大榕樹下，西側有一座坐西朝東的小廟宇，廟裏住著一個主持香火的老道，吸引了一些信徒前往燒香，頂禮膜拜，這就更增添了千年古榕的神秘色彩，不是說：山不在高，有仙則靈，水不在深，有龍則名嗎！此情此景，似乎還應當再加上一句，廟不在大小，有道士就行。到底是小廟宇與老道士的存在，增添了千年古榕的神秘色彩，還是千年古榕使小廟宇與老道士賴以生存並得到信徒崇拜？答案是二者兼而有之，相輔相成，但馬克思主義的存在決定意識的哲學觀點告訴我們，千年古樹是第一位的，小廟宇與老道士是借了千年古榕的光了。

可悲可歎的是，能頂住千年霜刀雪劍和雷電撕霹嚴峻考驗的故鄉大榕樹，卻頂不住當年全民大辦鋼鐵的熊熊大火的焚燒，瞬間化為灰燼，小廟化為烏有，老道也遠走他鄉。1962年回家時，已不見蹤影，留下的不是千年古榕，而是千古遺憾，它當年的風采只能烙在我的腦海裏。我想，如果不是當年那陣驟然而至的大火，它至今還健在的話，作為故鄉千年滄桑巨變的歷史見證者，它一定會成為故鄉無價之寶的文物，不僅它生於葉腋近扁形的果可食，而且其根、葉、樹汁均可作藥用，渾身是寶，可造福故鄉子孫萬代。定會招來遠在天邊海角的故鄉遊子，向他們娓娓動聽地講述故鄉千年往事，使他們頓感故鄉歷史的厚重，從而激勵他們成為譜寫故鄉今天美好生活新篇章盡心盡力。

故鄉的大榕樹，你仍然活在故鄉父老鄉親們的心中，時刻警醒人們再也不要做出當年那殺雞取蛋的蠢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