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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一法師在永春

者: 林聯勇 顏堯民 蒲遠寶/文 圖  來源:  更新時間:2012年10月31日

弘一法師在永春

弘一法師(1880—1942),俗名李叔同,祖籍浙江平湖,出生于天津。中國話劇開拓者之一,曾留學日本,歸國後,擔任過教師、編輯;後剃度為僧,法名演音,號弘一,晚號晚晴老人;中國新文化運動的前驅,卓越的藝術家、教育家、思想家、革新家;中國傳統文化與佛教文化相結合的優秀代表;既是中國近現代佛教史上最傑出的一位高僧,又是國際上聲譽甚高的知名人士;在音樂、美術、詩詞、篆刻、書法、教育、哲學等諸方面均有創造性發展。

編者按:從1939年4月14日至1940年11月10日,弘一法師在永春共計577天,其中572天在普濟寺靜心修持,掩關治律,為法師入閩14年,住錫閩南諸寺院中,居住時間最長久的地方。在永期間,弘一法師廣結善緣,廣施教澤,在僧眾中樹起一座人格豐碑,為後人留下一段不朽佳話。本報將分上、下兩期講述弘一法師與永春的不解情緣。

  從“二十文章驚海內”的翩翩少年,到“一輪明月耀天心”的一代高僧;

  出家24年,在閩南14年;

  居住普濟寺一年半,度過六十壽誕……

  弘一法師與永春結下深厚因緣,為永春人留下寶貴精神財富。

 

忘年結交 接受童子李芳遠批評

入永春前,弘一法師即與永春人結緣,曾為鼎仙岩題寫“大悲殿”匾額。鼎仙岩住持廣欣喜師是一代名僧,七十壽誕時,弘一法師又書“功參上乘”以賀。弘一法師與永春居士王正邦(一作王拯邦,為泉、廈名中醫)也有書信往來。在與眾多永春人交往中,與東平鎮太平村童子李芳遠的忘年之交,更是堪稱中國近代藝壇一段佳話。

1936年 6月,弘一法師駐錫(“駐錫”意為僧人出行,以錫杖自隨,故稱僧人住止為駐錫——編者注)廈門鼓浪嶼日光岩寺。一天,13歲的李芳遠隨父前往拜謁法師,以水仙花相贈,很是虔誠。弘一法師十分喜歡這個面目清秀、英年好學的童子,自此建立深厚的道緣。1937年 1月18日,弘一法師從日光岩寺移居南普陀山后室,水仙花猶含蕊未吐,他特地將花頭取出,一同帶去。

後來,李芳遠皈依弘一法師門下,參習佛法、練習書法。李芳遠不負師所望,終生未娶的他更加深對“弘體”書法的感悟,頗見功夫。

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時,弘一法師正在山東青島弘法, 9月弘法畢即返回廈門。當時日寇逼近廈門,形勢緊張,各方紛紛寫信勸請法師移居內地,其中有一封是李芳遠寫的。見信寫得十分懇切,法師很受感動,特復信說明“為護法故,不避炮彈,誓與廈市共存亡”,還引古詩“莫嫌老圃秋容淡,猶有黃花晚節香”表明心跡。
1938年5月8日,廈門淪陷,李芳遠更是焦急,四出查訪。但因法師性如閑雲野鶴,孤往獨來,而終無所獲。直到收到從漳州南山寺寄來的信:“朽人於廈市難事前四天到漳州弘法,故能倖免於難……俟秋涼後或車路可通時即返泉州。”李芳遠才稍得安慰。

1938年冬初,弘一法師返回泉州,住承天寺。李芳遠寫一封長信,勸他閉門靜修。法師看後十分感動,立即復信答應。1939年 1月 4日,法師在承天寺佛教養正院同學會席上講演《最後之懺悔》說:“一個十五歲的小孩子,竟有如此高尚的思想,正當的見解;我看到他這一封信,真是慚愧萬分了。我自從得到他的信以後,就以十分堅決的心,謝絕宴會,雖然得罪了別人,也不管他,這個也可算是近來一件可慶倖的事了。”而後法師到泉州城郊清源山一個山洞中靜居三十余日,方回承天寺。年過半百的一代高僧,誠意接受十五歲童子的批評,被傳為一時佳話。

1942年 3月,文學大師郭沫若與弘一法師往來書信,均請芳遠轉達。同年 7月,李芳遠請求法師為他的第一本詩集《大方廣室詩初集》題詞,法師即為之題靈峰法語,並書附記:“世出世事,非苦心經營其成就必不驚人;若要超脫塵障,更須一番風霜磨礪。”

 

初入永春 弘法桃源殿

1939年 4月14日(農曆二月廿五日),感於永春僧俗的四次摯誠禮請,弘一法師準備入山閉關靜修,遂由性常法師陪同,乘木船從泉州溯晉江直上永春。

弘一法師能到永春,是因為永春僧俗的先後四次禮請,能夠成行,與南安石井籍的性願法師緊密相關。性願法師曾任閩南多處寺廟的監院、住持。1928年底,弘一法師本來要去暹羅,在廈門逗留時,因性願法師等人極力挽留,而從此結緣閩南。1934、1935年間,性願法師曾三次勸請弘一法師移居永春普濟寺,皆未果。為不負厚望,1936年 5月,性願法師親臨普濟寺,講經三月,並受寺方禮請,兼任住持。1937年,性願法師前往菲律賓開山弘法,被尊為“菲律賓佛教之開山始祖”,離開永春前還不忘讓普濟寺再次禮請弘一大師,最終得以成行。

1939年 4月14日,永春政教僧俗先期齊集碼頭恭候迎駕。正午時刻,弘一法師到達,他“身著灰色大衲,素而潔,芒鞋藜杖,頻頻頷首合掌”。大眾蜂擁上前,合掌問訊致敬,恭請其到東門桃源殿(永春佛教會所在地)休息。

弘一法師剛要步入桃源殿大門,抬頭看見殿前簷角下高懸明末大書法家張瑞圖手寫的“桃源古地”橫匾,一再仔細端詳,讚歎說:“結構奇肆,若天馬之行空,其為一代書壇巨匠,信然歟!”夜裏將睡時,見床榻上“花衾繡褥,陳設華麗”,雖知東道主盛情,但還是“意有未愜”,侍者急忙為他換上素被,弘一法師這才掩門熄燈,安然就寢。

 4月15日,弘一法師由李芳遠等人陪同,遊覽永春名勝環翠亭。

 4月16日,弘一法師欣然答應永春僧俗宣講佛法,首先詳述自己到永春的因緣,而後分深信因果、發菩提心和專修淨土三部分講演佛法。當時永春各界得知高僧光臨講經,爭先恐後湧至桃源殿,其盛況前所未見。此次講演,由李芳遠筆錄成《佛教之簡易修持法》後刊行於世。

弘一法師雖遁入空門,但憂國憂民之心不曾泯滅。講演結束後,永春邑儒鄭翹松呈上自作《抗戰詩稿》請其閱覽,弘一法師反復吟誦,大加讚賞:“老先生縣之通儒,抗戰史詩大作前可追杜工部,後恐無來者。

 

掩關普濟潛心編纂著述

1939年 4月17日(農曆二月廿八日),弘一法師在性常、妙慧法師和林奉若居士陪同下,乘車前往普濟寺。途經蓬壺三角街,下車緩步街頭,看到市廛農商凋敝,痛時憂國,不無興歎。走到蓬壺郵電代辦所,他特地交代經紀人林庶滿:除豐子愷、劉質平、夏丏尊、葉聖陶、柳亞子等人的信件可送至普濟寺,其他一概退回,並裁下宣紙邊角料,親自手書一大疊“收件人不在,退回原處”字簽留給代辦所備用,隨後步行至普濟寺。

普濟寺肇建於五代,取“普度眾生,慈悲濟世”之意,四周峰巒競秀,密林遍山,風光秀美,素有“桃源甲刹”之譽。朱熹、黃克晦、李九我、張瑞圖等歷代名人都曾到此遊賞。弘一法師因欲潛心靜修,謝絕寺中廂房禪室。林奉若將寺後自建的茅蓬小屋讓出,供其靜居,屋內陳設極其簡單,一床、一桌、一椅、一書架而已。

弘一法師掩關普濟寺精舍後,起居自理,生活十分儉樸,每日唯食二餐,早上七點多一餐,近午十一點多一餐,過中午十二點不再進食。飲食唯粗茶淡飯,蔬食菜羹,由林奉若“任供養之役”。8月5日起,法師閉關修禪,閉關為期一年,其間各方信件一概原封退回(極重要者由性常法師代為拆閱回復),亦不接待任何人的來訪。10月25日是弘一法師的受戒紀念日,由性常法師代為約請普濟寺諸僧在寺中會面晤談。

弘一法師夜以繼日,潛心編纂著述,在永春期間輯有《戒律系統科表》、《四分律刪繁補缺行事鈔》、《盜戒釋相概略問答》、《南山律在家備覽略編》、《華嚴疏分科》、《受十戒善法》等書,作有《為傍生說三皈依略議》等短文。尤其是《南山律在家備覽略編》一書,他付出的精力尤大,三易其稿,既嚴整又精闢。這些著作都是有極高價值的文化瑰寶,成為研究南山律學的重要典籍。1940年10月20日(農曆九月廿日),為弘一法師世壽周甲(六十周歲),他在所居精舍題壁“閉門思過,依教觀心”以自勉。抗戰初期,泉州培元中學內遷永春蓬壺,弘一法師特地吩咐性常法師“前在永春所印諸講錄,如存者尚多,乞分贈培元高中部諸學生”。

普濟寺內聯匾壁畫殊多,出自歷代名家朱熹、張瑞圖、馬負書之手,法師皆深為歎賞。他對明朝永春名士顏廷榘題鐫的《重修普濟院記》立碑,更是歎為觀止。寺中四壁繪有西方諸佛、古木垂藤、寒泉峭石等水墨畫,出自明朝普濟寺住持文峰之手。文峰還精繪水墨畫七巨幅存於寺內,年久蟲蠹,蛀毀及半,此前住持性願大師特地送往上海書畫社重新裱褙。弘一法師到普濟寺後,性願大師又函請弘一法師題額,弘一法師欣然命筆。

弘一法師足跡所經,行程數萬里,杖錫千寺百刹,卻未見有普濟寺如此幽絕的,故覺十分愜意,在給友人的信中不斷盛讚:“居深山高峰麓,有如世外桃源,永春亦別名桃源也。”“永春,距泉州百數十裏,為閩南最安隱之地。山奧幽僻,古稱桃源。”“山鄉風俗淳古,余居此間,有如世外桃源。”

 

六十壽誕名家弟子齊祝賀

1939年11月 1日(農曆九月廿日),弘一法師在永春普濟寺迎來六十壽誕。消息傳開,各方紛紛獻桃祝壽。南洋許多僑領名人也紛紛匯禮金祝壽,都被法師一一退回。

壽慶之日,弘一法師用仰慕法師之名的浙江寧波人郁智朗寄來的8塊銀元“午食以大面供眾”,廣結善緣,與廣洽、妙慧、瑞今法師及永春文人僧眾十多人,擁坐一堂,共食壽麵,其樂融融。

這一年夏天,廣洽法師到新加坡,恰好著名畫家徐悲鴻在此開畫展,廣洽法師就請他為弘一法師畫像紀念。徐悲鴻精心繪製弘一法師六十壽像油畫,由廣洽法師帶回普濟寺奉壽。弘一法師感念其一片摯情,書錄所撰《華嚴集聯三百》偈句寄贈徐悲鴻。此畫像為徐悲鴻生平得意之作,也深得各界讚賞,1980年曾在北京舉辦的“弘一法師誕辰一百周年書法金石音樂展”展出。

弘一法師的得意門生豐子愷,在弘一法師壽慶當日敬繪《續護生畫集》,五六日繪好後從廣西宜山寄來,請其配上文字。早在1927年,弘一法師和豐子愷就合作編繪《護生畫集》,1929年值弘一法師五十壽辰,豐子愷共繪護生畫五十幀,弘一法師逐一配詩書寫。續集為紀念弘一法師六十壽辰,豐子愷繪六十餘幀,請其最後選定六十幀。法師見續集繪出,非常欣慰,為之題詞,並給豐子愷寫信:“朽人七十歲時,請仁者作護生畫第三集,共七十幅;八十歲時,作第四集,共八十幅,九十歲時,作第五集,共九十幅,百歲時,作第六集,共百幅。護生畫集功德于此圓滿。”豐子愷收到信,雖知自己流亡在外,生死難蔔,但仍復信表示“世壽所許,定當遵囑”。

12月,法師致信上海佛學書局李圓淨,探討出版事宜,並於1940年11月出版《續護生畫集》(即《護生畫集》第二冊),弘一法師在跋文中寫道:“己卯(1939年)秋晚,續護生畫繪就,餘以裹病,未能為之補題,勉力書寫,聊存遺念可耳。”可見,當時弘一法師已年邁體虛,為畫集完滿抱病書寫。他自知看不到後幾冊的出版,1941年先後給李圓淨、夏丏尊寫信,要求他倆幫助豐子愷完成後幾集的編繪工作,並從取材、編排、風格等方面作了詳細交代。弘一大師終究沒能等到計畫實現那一天,過早地於1942年10月在泉州圓寂。護生畫集最後由豐子愷於1973年完成。

國學大師馬一浮、永春名士鄭翹松等也紛紛賦詩著文,寄達李芳遠轉交為法師祝壽。而最有意思的要數法師的摯友柳亞子,他的祝壽詩雲:“君禮釋迦佛,我拜馬克思。大雄大無畏,救世心無歧。閉關謝塵網,我意嫌消極。願持鐵禪杖,打殺賣國賊。”見者無不伸頸咋舌,認為值此喜慶之時,未免對法師有所不恭。法師卻不以為忤,敬抄《紅菊花》一偈以報之:“亭亭菊一枝,高標矗勁節。雲何色殷紅,殉教應流血!”此偈語打破了法師平素沖淡恬靜的狀態,正氣凜然地表現自己“念佛不忘救國,救國不忘念佛”的精神。

1939年5月弘一法師講經永春普濟寺與道友合影

弘一法師當年入住、宣講佛法的東門桃源殿

弘一法師墨寶

弘一法師掩關普濟寺的精舍

弘一法師當年掛錫的普濟寺,如今已修葺一新

普濟寺秀色

弘一法師題“永春縣立圖書館”立匾

蓬壺仙洞山

結緣永春僧俗留翰墨

弘一法師在永春期間,雖不開山,不授徒,但於誦經、著書、弘法之餘,與永春士林僧俗結下深厚道緣。

法師常書畫竟日,僧俗人等有求者均書佛號經偈作答,以結墨緣。法師在永春留下許多墨寶,特別是蓬壺,因是駐錫的普濟寺所在地,故遺墨更多。法師曾特意為蓬壺郵政代辦所林庶滿書寫篆體厝名“德美堂”。法師出家後的大量書作中,篆書是很少見的,而為俗人題寫厝堂,更為罕見,或許是為感謝其替轉遞郵件之勞而破例為之。1940年夏,贈與李芳遠“明心見性”篆聯,有額跋:“歲次壽星暑初,居毗湖(蓬壺舊稱)普際[濟]山中,養屙習靜,書此以奉芳遠童子。老病頹唐,無能工也。善夢,時年六十有一。”法師為鄭翹松《臥雲樓詩存》題偈:“一言一字,莫非實相,周遍法界,光明無量,似鏡現像,若風畫空,如斯妙喻,乃契詩宗。”法師也曾為普濟寺書聯:“覓我同陽焰,山靜似太古;笑此空頭顱,人間重晚晴。”可惜,在文革“破四舊”中,留在永春的墨寶幾被抄沒、焚毀殆盡,劫後遺珠已成鳳毛麟角。

弘一法師廣施教澤,在僧俗中樹起了一座人格豐碑,接觸過他的人都有這樣的感覺:平靜甯謐,悲智寂墨,不多言談,莊嚴可敬,樸實勤謹。

一提起他,無不肅然起敬,慕名前來聆聽教律的絡繹不絕。一天,一位體弱足踟的老居士,專程從遠地雇山轎來寺,乞授三皈依。法師住在後山,而寺在前山,相距半裏多。山路崎嶇,轎難逆上徑達後山,居士懇請法師移駕前山。法師念其遠來之誠,便帶著律華、妙扶等弟子,來到前山。又乘機告誡學律諸弟子:“求授皈依,應當重法,理合趨前。以其病足不能行動,所以特予方便,以攝受之。”弟子深受感動。在殿中佛前,法師依照律制,為老居士舉行三皈依儀式。儀式結束後,一起在客堂裏憩息。老居士說他虔誦《金剛經》,深感義理精奧,乞示一家較好的注釋,以憑深入理解。法師嚴肅地答道:“老居士誦持《金剛經》稀有難得。但應以誦經功德,回向求生淨土……奉勸老居士一心念佛,求生淨土,永脫輪回。”說完,就合掌作禮而別,率眾返後山。法師這一番話,真正點破了那老居士的迷妄,佛法八萬四千法門,深入一門,皆可證悟,問題在於適應具體因緣條件,如不顧條件,往往事倍功半,得不到真實利益。

時任永春縣立圖書館館長王錦機居士,與弘一法師相見契好,過從甚密。1940年 8月,法師掩關圓滿結束。月底,王錦機等入山相訪,因為下雨在寺院住下。9月1日(陰曆七月廿九日),適值地藏菩薩聖誕,乘此勝緣,法師為講《普勸淨宗道侶兼持誦地藏經要旨》,以資紀念,王錦機為之記錄,其講稿後來傳抄分送大眾結緣。王錦機號“夢醒”,法師建議其改號“夢惺”,更符禪宗意旨。錦機呈上自作文稿,法師為之定名《菜園文稿》,於其扉頁手書代序詩偈,又為錦機詩稿取名《慈風草堂詩稿》,為題“慈風草堂”齋額和“永春縣立圖書館”立匾。以後,又為錦機題寫“碻齋”齋額。法師與錦機時或函箋往還,談道論學,其字細小如蠅頭,“弘體”神韻獨絕,錦機視若拱璧,時或摩挲,愛不釋手。

當時在縣立圖書館打雜的少年黃良華,曾利用給弘一法師磨墨的時候虛心討教書法之道。法師以自己的切身經驗,深入淺出,循循誘導,耐心傳授書法技藝,使黃良華受益匪淺。弘一法師還指出,單學書法還不夠,還必須精通古文,才能深刻領會古代書法家的旨意,達到神情兼備、融匯貫通的境地。

弘一法師下榻的桃源殿大門

電影《一輪明月》展現了大師偉大傳奇的人生,影片還獲得第11屆中國電影華表獎

一段文壇佳話成謎案

弘一法師在永春,還留下一段文壇佳話和謎案,這與曾寓居永春的晚唐著名詩人韓偓有關。

弘一法師少時在天津曾經讀過韓偓的詩,加上時代環境和個人遭際與韓偓相似,尤其在思想和人格上合拍相引,因此弘一法師與韓偓特別有緣。早在1933年10月,弘一法師途經泉州西門外潘山,發現“唐學士韓偓墓道”石碑,驚喜欲狂。憑弔之餘,恍覺如有千年夙緣,便囑令南安在俗弟子高文顯撰《韓偓》傳記,自撰《韓偓評傳序》。1937年《韓偓》稿成,寄上海開明書店出版,不料書稿在排校中毀於日寇“八一三”炮火,幸好法師親手刪改的底稿還在,便讓高文顯有空再整理,法師自己也繼續搜集韓偓遺事。

1939年,弘一法師在普濟寺寫給李芳遠的一封信中特別交代:“韓偓詩及彼居永春之事蹟,亦乞寫示。”同年11月 9日,給遠在菲律賓的高文顯寫信:“關於韓偓事,錄陳於下:永春陳山岩(即蓬壺仙洞)《一簇人煙入畫圖》之楹聯石刻,《永春縣誌》誤作朱晦翁題,前李芳遠童子親至陳山岩尋覓,見石刻署款之處,原有‘玉山樵人’之名,竟為他人塗去,複改刻晦翁之名。童子歸而檢閱《人名大辭典》,乃知‘玉山樵人’即偓之別字也。此聯朽人屢托人拓摹,皆未成就。只可俟仁者返國時再拓。”弘一法師還隨信抄錄鄭翹松所寫的《永春縣誌.流寓傳補遺.韓偓》,並囑高文顯返國後到永春拜會鄭翹松先生。

南宋朱熹遊歷永春,留題“千尋瀑布如飛練,一簇人煙似畫圖”詩句,並被刊刻于陳山岩石柱,此乃永春人歷來所熟知且至今仍常引用,但弘一法師信中指出此說有誤,經李芳遠到陳山岩現場察看,發現石聯原署名“玉山樵人”(即韓偓的別字)。由於陳山岩石柱已不存,現已無法考證其說,恐將成為一則文壇千古謎案了。

 

憾離永春頻回首

弘一法師自幼身體孱弱,出家後又持律甚嚴,飲食節儉,加之久有肺病,健康狀況不佳。他在永春時給友人的信中不斷提到“病態日甚”、“老病頹唐”、“精神恍惚”等。法師一生所用字型大小 200多個,在永春時最常用的是“善夢”,我們或可從老病多夢的角度解釋。或許感到時日無多,他甚至起了在永春歸西的念想。

1939年 4月19日,剛到普濟寺第三天,弘一法師給高文顯的信中就提到:“擬在此靜養數月,或即在此往生安樂國耳。”1940年 6月 3日給高文顯的信中又提到:“近仍居普濟頂寺,不復作出山想矣。”同年在永春,他甚至寫下了給性願法師的遺書:“今將西逝,須俟回入娑婆(“娑婆”為佛教語,意為忍土、忍界—編者注),再為晤談,甚望今後普濟道風日隆,律儀宏闡。後學回入後,仍可來普濟居住,與諸緇素道侶相聚首也。”

1940年 1月,弘一法師潛形息影,謝絕訪客,與外界久絕音信,於是各地傳聞“弘一大師業已在永春山中圓寂”。後來林奉若及《覺音》雜誌出面闢謠,謠傳方漸漸止息。

 2月 8(農曆春節)起,弘一法師恢復向求書者寫贈書件,凡本月三日前交來之書件現即書寫,本月四日後交來者,留待夏季放香時再寫。法師肺病時有復發,身體每況愈下,每日由兩餐改為早晨一餐。 7月22日,法師在致李芳遠信中提到“近擬埋光埋名,遁世終老”,再露隱世之意。

1940年11月10日,因南安縣靈應寺五次敦請前往弘法,加之進入秋季,山間風涼水冷,弘一法師的身體無法適應,遂辭別普濟寺。至此,法師在普濟寺閉關治律 572天。臨行,法師改所居茅蓬為“梵華精舍”,並書匾額於廳堂,兩壁則書佛門警句以垂教誡,左書:“內不見有我則我無能;外不見有人則人無過。一味癡呆,深自慚愧,劣智漫心,痛自改革。錄明藕益大師法語。”右書:“汝猶有好高鶩勝之念頭,未能放下,而未肯以愚夫愚婦自。錄印光法師法語。”

弘一法師感謝林奉若長時間的供養,讓他返回舊居。到永春縣城,仍下榻桃源殿。王錦機乞言示訓,法師謂:“出家以來二十餘年,歲月虛度,無所成就,至用慚愧。此去決再閉關出第二次家,庶幾補過于未來。”因永春僧俗熱情挽留,法師在城中勾留一日。

11月12日清晨,在永春僧俗歡送下,弘一法師冒著細雨,登上帆船,回首頻頻向送行者合掌致意。得知法師即將離永,李芳遠在家鄉東平渡口等候多時,準備送老師一程。

蒼涼的河景,白茫茫的蘆花,立在船頭的老僧長髯似雪,身姿瘦矍,如一株蒼松,接近時,對著橋邊的少年雙手合十,誦了聲“阿彌陀佛”。李芳遠後來回憶說:“這聲音清冷輕快,使我全身發抖,莫敢仰視。”芳遠上了船,見到敬愛的老師十分高興,但法師那峭瘦的樣子也叫他心酸。芳遠問老師何時再來永春,法師答道:“來年機緣成熟,就會重來。”法師又問:“你送我到哪里呢?”“送”字入耳,一時記起老師填寫的《送別》—“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觚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芳遠不覺心中一陣傷慟。見面的歡欣過後,法師又靜默起來,露著淡然的神情,只是念著佛號。本來有滿腹話語的芳遠也沉默了。於是兩人就這麼靜靜地坐著,聆聽船過淺水處,和石子摩擦時發出的“叉、叉、叉”的聲音。

法師對永春深含情感,可惜因健康之故,未能再與永春結緣。1940年10月28日,即將離開永春時,弘一法師寫信給性願法師:“居永春普濟年余,承諸緇素慈護一切,感謝無盡!……當來有緣,或可再來桃源也。”

弘一法師離開永春後,永春僧俗又多次邀他重返。1941年 8月23日,弘一法師在晉江福林寺寫給性願法師的信說:“前承妙慧師枉臨,以因緣未成熟,故不克偕往永春,至用歉然!”1942年 5月12日,在給王錦機的信中說:“朽人爾來衰老益甚,何時能再入桃源,未可預定,至用歉然。”王錦機匯寄旅費,請弘一法師再入永春弘法。同年 9月 6日,法師復信婉辭:“朽人老態日增,精神恍惚,未能往尊邑弘法,至用歉然!……承寄旅費,已無所需,附以寄返,乞改作他用,並乞代向諸居士致謝。”此時距離法師圓寂僅一個多月。

 

去後追思響往眾

1942年10月 8日,弘一法師病勢日益沉重,自覺來日無多,致信李芳遠:“惠書敬悉。自當遵命閉關,力思往非。仁者慧根深厚,舉世無匹,深望自此用功,勇猛精進。朽人近來病態日甚,不久當往生極樂。猶如西山落日,殷紅絢彩,瞬即西沉。故未圓滿之事,深望仁者繼成之,則吾雖凋,複奚憾哉!”

10月13日(農曆九月初四),弘一法師圓寂于泉州溫陵養老院。噩耗傳來,永春各界知名人士無不哀悼。永春佛教會派代表參加了出龕(扶柩)和荼毗(焚化)儀式。

據報導:10月15日,“來送龕者有晉(江)、南(安)、惠(安)、永(春)四縣緇素計一千餘人”。10月19日,“晉、南、惠、永四縣緇素,派了代表來龕前致祭”。10月20日,於泉州承天寺舉行荼毗盛典,李芳遠兼程趕到,敬獻秋菊一束,以了大師“猶有黃花晚節香”之願。永春佛教會及王錦機、鄭翹松、林師覺、林錦璋等均備具挽聯以志哀悼。王錦機撰《弘一大師誄》,李芳遠挽以詩,林奉若祭以文。

過四年,永春著名畫家林子自繪製弘一法師《蓬山授法圖》,王錦機綜合法師生平編纂的《弘一法師年譜(初稿)》也刊印出版,言簡事賅,鄭翹松為之序。

李芳遠追隨大師學習古詩、訓詁、史記和書法篆刻、繪畫及佛典,並接觸中外文學名著,獲益匪淺。法師圓寂後,李芳遠輯法師生前書簡,匯為《晚晴山房書簡》(晚晴山房為法師在浙江上虞白馬湖的居所)第一輯,寄給夏丏尊刊行,夏丏尊又廣為搜羅,使之增倍,於1944年10月出版,書中收錄法師致芳遠的書簡40件。李芳遠又編《弘一大師文鈔》,於1946年出版,為早期研究弘一法師的重要文獻。1954年李芳遠到北京,為人民文學出版社編校箋注《韓偓全集箋注》,疏注韓偓《香奩集》,寫作《弘一大師本行記》、《香奩集索引》、《香奩集研究》。
“一雨之潤,萬卉並育”。弘一法師在永春的日子總計 577天,其中在普濟寺長達 572天,結緣不可謂不深。大師已去,風範長存,其音容笑貌,永遠縈系於永春的山山水水。曾親見大師風采並被大師收為弟子的梁鴻基,有詩二首,專詠弘一法師與永春的因緣—

  為愛蓬山僻遠幽,安居結廈久綢繆。

  閉門思過增慚愧,依教觀心懺悔收。

  北國降生南國老,杭州落發寂泉州。

  僧林大德推三哲,藝苑高賢第一流。

  桃源奧僻萬山深,引發高僧杖錫臨。

  尺幅寸縑競寶貴,高風亮節令人欽。

  閉門編纂律宗籍,開談契機布法音。

  去後追思響往眾,等身著述待搜尋。

“悲欣交集”系弘一法師遺墨

泉州清源山弘一法師舍利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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