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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祖母周花娘

作者:陳家平  來源:新浪博客  更新時間:2012年05月01日

我的祖母周花娘

我的祖母周花娘(1900—1988)

我的祖母周花娘,永春縣橫口鄉福鼎村人,1916年嫁到西向(今永春仙夾)我祖父家,後來與祖父一起搬到泉州聚寶街,靠賣永春漆藍為生,她養有四男一女。我一直認為祖母是古早人,她的人生之旅是一個世紀的跌宕,她經歷了太多磨難,挨餓受凍,含辛茹苦,飽經風霜。祖母留給我的印象,一雙“三寸金蓮”是那個年代特有的美麗符號。祖母是個急性子,在我的印象中她每天起得最早,腰上常系著一條圍裙,一對袖套,飯總是提前做好,生爐子,生不起來時,她會非常著急,往煤爐裏丟進去許多紙張和小木頭,弄得滿屋裏冒濃煙,她一生最擔心大家餓了。問候我第一句必是:餓了嗎?送我出遠門則反復叮嚀:要吃飽。

我從沒有見過爺爺,爺爺也沒有留下一張照片,聽奶奶說,父親七歲的時候,爺爺吸鴉片,家徒四壁,39歲就去世了。民國時期,抓壯丁,家裏的男人先後被抓,我的兩個伯伯和一個叔叔都被抓去了,從此音信全沒,家裏就留下父親一個男人,靠祖母給人家洗衣服,父親提籃推車小賣豆漿油條艱難度日。最難的時期,餓得實在活不下去了,就把聚寶街的房子賣了。是祖母一個人把五個孩子拉扯大,還讓父親上了幾年學,祖母的遠見讓我十分敬佩。一個舊時代的女性,一個孤單無助的女性,能這樣堅持,是多麼的偉大!要知道在那個年代的人首先想到的是一日三餐的溫飽,生存是第一位的,又有多少人具有讓子女讀書的慧眼呢?

在我朦朦朧朧記事的時候,祖母說過,她是福鼎人,我小時候還納悶,以為她是寧德的福鼎縣人,可怎麼說一口地道泉州話?後來我當記者,有一次去泉州“紅色之旅”景點,永春縣橫口鄉福鼎村採訪,才知道祖母說的福鼎是這一個村的名字,和祖父老家永春西向不遠,村裏姓郭和姓林的比較多,在福鼎村問起祖母的名字,幾個老人回答不清楚,也就罷了,那時候祖母已經過世,不然我一定刨根問底,但是我相信祖母說她是福鼎人,一定就是這個永春縣橫口鄉福鼎村。

解放以後父親因為當過地下交通員,在塗門街當街長,家就租在一條叫大郎巷的古城深巷裏。我小時候感覺我們是住在破大厝,非常寬敞,三間舊瓦房,前後還有大院子,但是颱風來了,會刮走瓦片,雨天漏雨。門前,有許多葡萄樹,但是祖母不讓摘,那是別人家的葡萄。每天清晨,太陽剛出來的時候,我就在葡萄樹下自由的玩耍,摘野花,捉昆蟲,抓蝴蝶……時不時能聽到祖母的叫聲:“別跑遠了,別跌倒”。夏天,我們兄弟幾個到後院古井邊提水沖涼,互相潑水嬉戲,太陽落山了,大人紛紛回家,祖母早就準備了簡單的飯菜。晚上,門口附近就是高甲劇團,還有個群眾戲院,經常去聽戲,看排練。每次清明節,祖母纏足卻走在最前面,帶一家人走半天的路,去東嶽山為祖父掃墓,我雖然最小,但我把它當踏青,一路有清明粿吃。

平日裏,祖母為我們一家買菜洗衣做飯,縫縫補補,餵養雞鴨,照看我們的生活。記得她被褥拆洗時用飯米湯漿洗,用棒槌在木墩上捶打,這樣的被子蓋起來香噴噴的,有些發硬。說祖母一手將我們孫輩帶大一點也不為過,連姑姑家的所有孩子,也都從姑姑工作的大田林場接到泉州帶大,培川、燕子、志忠、志明、志宏、美蘭都輪流到泉州生活過,雖然日子非常艱苦,但是祖母非常疼愛這些孩子,有什麼好吃的,一定留給孩子們。在我大約五歲的時候,祖母曾經帶我去過大田梅林林場看望姑姑一家,一個纏足老人家是怎麼帶一個小孩子,搭坐舊式公共汽車去了山區看望女兒,一路上一定很辛苦,我一定成為祖母她的累贅。

1969年,我們搬到華僑新村愛國路公房居住,房子是新的,不怕風雨了,但是變得特別擁擠了,一房一廳一廚房,竟擠進一家七口人,現在都無法想像。客廳打兩張鋪,放一張桌,記得小時候先是姐姐,後來是我經常和二哥睡在祖母床上。祖母起得最早,我們兄弟就習慣了早起早讀,後來都上了大學。附近是體育場(現在叫中山公園),我們兄弟經常去晨跑,二哥還成為學校田徑隊一員,破了幾項學校紀錄呢。夜裏,一盞煤油燈伴我們寫作業,祖母就在一邊縫縫補補。天熱了,我們和祖母在門口馬路邊納涼,鄰居圍了一大圈講古話仙,一枝芭蕉扇總離不開祖母的手,扇在我身上,非常涼快。

當時我和哥哥幾人都去挑過水,那口井現在已經成為“六井孔創意文化園”。我們放假的時候也去撿過橘子皮,龍眼籽,挖過野菜賣。印象最深刻的是祖母為了補貼家用賣那些泔水,為幾分錢,和買泔水的婦女討價還價,幾個回合才能夠成交。晚上在昏暗的燈下剝幾分錢一斤的花生殼,一剝就是大半夜。這時祖母的身體大不如以前了,可她還是做這做那,一刻也不閑著,一日三餐打理得井井有條,不知是什麼力量支撐著她。

我從大學回家,祖母總會做一碗什麼好吃的給我吃,吃得我心裏特別暖和,眼眶濕潤了……也許你一生中吃過許多美味,但是未必吃過這樣的蛋湯點心,是祖母自已捨不得吃,留給我的,祖母,你叫孫兒何以為報。多年以後,我就會想起祖母給我做的家鄉菜、尤其是潤餅菜,那個保存在你心裏很久很久的家鄉菜。

祖母她特別喜歡花,在逼仄的牆邊養花,能長出一棵茉莉花或者玫瑰花,給貧困的生活增加許多詩意。她梳頭,撲粉、在白花花的頭髮上抹上茶油,插上自己栽種的鮮花,喜歡人家誇她。印象中她只在電影院看過一場電影,也和花有關,那是父親曾經專門帶她去看的朝鮮電影《賣花姑娘》,她流了許多眼淚,以為講的是自己的故事,因為祖母就叫花娘。

後來我回泉州參加教育工作,結婚成家,有了自己的一個小窩,每個週末,祖母都會在門口等我回來。我時不時給她一點點零用錢,讓她自己買她想吃的東西,她都不捨得花。後來每次去的時候,總看見她坐在門前石凳上,我問她,怎麼坐在外面,不冷嗎?她說,我想看看你來了沒有。每次走的時候,奶奶都要目送我很遠很遠,我也時時回頭看看她,一直到她的身影模糊。

祖母的晚年是在病痛中度過的,摔了幾次,腿上的傷一直沒有很好的治療和休養,加之年事己高,每次我去看望她,她看見我都顯得很高興,要拉著我的手和我說話,最後一次是拉我太太的手,母親哄她:懷有曾孫了,祖母露出了微笑,第二年果然得了個曾孫……我兒子。一九八八年農曆正月二十四,祖母快不行了,我看著她,心中酸楚楚的,眼淚奪眶而出。我呼喚她,她沒有什麼反應,只睜了睜眼。祖母就這樣走了,安祥地走了,帶走了她一生的奔波,一生的艱辛,一生的勤勞,也帶走了我的思念和遺憾。

我們每年清明節都要去宏福園給她掃墓。每次都是我去取她的骨灰盒,然後找個地方,供上果品,燒些紙錢,我們默默佇立,思緒如煙。祖母是慈祥的、是平凡的、是善良的、是無私的、是樸素的、是勤勞的、是辛苦的……是我們最親最愛的人。今年清明節前,二哥提議,我們選了一個大好的吉日在宏福園買了塊墓地,把祖母的骨灰盒安放在墓地裏面,好讓祖母睡得安穩舒服些,也當成我家祖墓,永誌紀念。我們按風俗舉行破土、安葬、謝土儀式,表達對祖母的尊敬和懷念。

我常想,有一些事情,當我們小的時候無法懂得和珍惜,當我們懂得的時候,已不再擁有。世上有些東西是可以彌補的,但有些東西是永遠也無法彌補得了的。

磕拜:但願祖母地下有靈,能夠保佑我們子孫興旺發達、平安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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