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童的神壇 來源:南安文學 作者:戴冠青 泉州西北部有一座奇山,因形似鳳凰而名為鳳山。 鳳山地處南安詩山鎮境內。詩山不僅是閩南著名的僑鄉,現有人口八.六萬人,旅居海外的華僑華人就多達十余萬人。詩山也不僅是中國雨傘之城,被譽為“世界十支有其一”的詩山傘業,年產量超過五百萬打,創匯上千萬美元。詩山還是個鐘靈毓秀、人文薈萃之鄉,是歷代文人墨客遊學讀書之處,也是唐代著名文學家歐陽詹的出生之地,遊學至此的南宋理學家朱熹正是景仰和欣賞歐陽詹及歷代名家留下的許多詩詞佳作,感歎道:“此詩山也!”從此有了“詩山”這一詩意盎然的地名。 也許,引發詩人詩興的應該是鳳山的如畫美景。鳳山背枕文章山,面揖高蓋山,龜山、育漿二山聳于左,魁躔、天柱兩峰峙于右,水秀山環,層巒疊嶂,引得無數文人墨客為之流連忘返,詩興勃發。明代文學家何喬遠就曾寫下七律一首:“佳節登臨興欲飛,虛台獨上遠巍巍。陰沉林氣幽人語,蒼翠山光逼客衣。楓葉嵐晴還不動,藥苗秋晚正應肥。主人愛客清樽滿,十月留連歸未歸”。詩人把秋日鳳山的林氣清幽、山光蒼翠抒寫得清新動人,讓人無限神往。 很小的時候就聽說鳳山上有一座鳳山寺,香火鼎盛,香客如雲,每年春節期間,海內外行香者絡繹不絕,蔚然大觀。 可惜我一直無緣親眼目睹,親身體驗。雖然我走過許多名山大川,也拜訪過不少著名的寺觀廟宇,但就是這座曾經讓我莫名神往的鳳山寺我卻一次也沒有走近過。總覺得它就在家鄉,如此之近,隨時都有機會觀賞,然而事實是,我已經一再錯過這片風景。 三月裏一個草長鶯飛暖陽和煦的日子,我和一行作家終於有機會走近鳳山寺。 鳳山寺就在鳳山之巔。何喬遠筆下青翠即將褪去的秋色尚且那麼秀麗,何況萬木復蘇生氣勃勃的春天!當我們在蓊鬱蒼翠的春色中拾級而上,登上鳳山頂時,抬頭望去,撲入眼簾是一座雕樑畫棟聳翠流丹的宮殿式建築,造型軒昂,氣勢恢巨集,讓我們頓時感到了一種威嚴的力量。廟宇始建於五代後晉天福三年(九三八年),距今已有一千多年的歷史。明嘉靖四十一年(一五六二年)詩人陳學伊有詩雲:“突兀來峰勢若騫,石梯百仞到山門。原疇一望平流水,煙火相連遠近村。棟宇半成棲佛像,藤夢遺跡說將軍。欲尋舊記今無考,指點群山笑白雲”。明萬曆二十三年(一五九五年)戴廷詔也有詩句雲:“當年遺跡藤夢杳,此日明神帳殿深”。從這些詩中我們不難看出建廟的年代已經非常久遠,以至於明代嘉靖至萬曆年間都已經古跡難尋了。 如今這座氣勢軒昂的壯觀廟宇是改革開放後在海內外同胞的極力宣導下重建的。鳳山寺供奉的是一位封號長達十六字為“威震忠應孚惠威武英烈保安廣澤尊王”的主神,俗稱保安尊王、郭聖王、郭府聖王、郭王公、郭姓王、聖王公、王公祖、王公、相公、聖公等等。 這是一個什麼神?為什麼能得到歷代民眾不吝溢美之詞的褒封呢?當我真正走進了寺廟才明白,這位被封為廣澤尊王的神原來是十世紀五代時一位名叫郭忠福的孝子。這讓我大為驚奇,我還從來沒見過哪一座寺廟奉祀的是這麼一個平凡如斯的民間孝子,而且香火竟然如此之旺,蔓延海內外,近年到鳳山寺進香朝拜的海內外僑親已 達六十余萬人之多! 但很快,我的驚奇就被一種獨特的精神力量所震撼。在鳳山寺的簡介中,我們讀到了一則“鳳山寺的傳說”:南安詩山人郭忠福自幼聰穎過人,十分孝順父母。九歲時賣身葬父給財主放羊,後得到一位地理大師的指點與母親落腳于鳳山之下,白日勤苦勞作,晨昏奉祀親娘,十六歲那年在枷蕉藤上坐化成神,鄉人為其築廟祭祀。成神之後,他屢屢顯靈驅奸除惡為民消災,庇護天下好人,被後人尊為郭聖王。 原來郭聖王曾是一個孝順父母的放羊娃,原來這裏竟是一座牧童的神壇! 透過鳳山寺嫋嫋騰騰的香火我似乎看到一個白衣清相的少年,他日出而作,牧羊種地;日落而歸,侍奉親娘。他的勤勉肯幹,孝敬友善感動了上天也感動了民眾,於是被敬奉為神。 也許這只是一則帶有傳奇色彩的民間傳說,但不知怎的一團濃濃的感動卻一下滲透進我的心田,讓我的心瞬間變得分外柔軟和溫潤。 我想起了《讀者》雜誌上一篇題為《流浪漢的葬禮》的文章,文章講述了今年初美國阿靈頓國家公墓為一位六十一歲的老流浪漢舉行了隆重的葬禮。“能夠安葬在阿靈頓國家公墓,是國家對在歷次戰爭中犧牲的美國現役軍人和獲得過榮譽的退伍軍人的一種褒獎”。“阿靈頓國家公墓裏,安葬著許多大人物,總統,將軍,大法官”。但是,這個名為雷蒙德.威維爾的平凡退伍軍人,沒有打過仗也沒有在軍隊中留下任何榮譽記錄,甚至後來還因為酗酒等劣跡導致家庭破裂淪為流浪漢,實在是“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小人物,為什麼也有幸在死後進入阿靈頓公墓呢?唯一的原因是他曾經從大火中救出了五個人而自己卻因吸入過量煙塵而死,“小人物也有偉大的時候”。這一葬禮傳達的是一個國家對一個作過貢獻的犧牲者的尊崇和敬意,彰顯的是一個有良知的社會對善良和美德的敬仰和肯定。 是的,在一個有良知的社會裏,善良和美德是應該得到尊崇和敬仰的,不管採用什麼方式,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不管是中國還是外國。 有著一千多年歷史的“牧童的神壇”和二〇一〇年一月二十二日舉行的美國阿靈頓國家公墓的“流浪漢葬禮”,難道有什麼區別嗎? 其實,在閩南文化中還有許多像廣澤尊王崇拜這樣“牧童”似的民間神袛:閩南人奉為醫神的保生大帝,只是一個名為吳夲的熱心民間醫生;奉為漕運保護神的媽祖女神,則是一個曾經救助過漁民的普通漁家少女;能夠給人帶來平安和好運的關公和嶽飛,一個是俠肝義膽的好漢,一個是精忠報國的英雄。泉州灣畔的古鎮崇武甚至還有一座神奇的解放軍廟,奉祀的是27個無名無姓為保護民眾而犧牲的解放軍英烈!就因為他們能夠幫助民眾保佑民眾,就被樸實的民眾尊崇為神,並漸漸成了民眾的一種理想寄託和民間信仰,成了民眾一種獨特的精神力量。 神與人的關係就是這麼簡單。神並非就那麼高高在上遙不可及,只要對民眾有益,在民間想像中,人就可以成神,哪怕曾經是多麼普通渺小如放羊娃郭忠福、民間醫生吳夲甚至是無名無姓的漁女和解放軍戰士,都能夠變成民眾的保護神,被供奉在神壇上,讓萬眾矚目、敬仰、尊崇和弘揚。 當然,也許處在科學如此發達的現代社會的現代人已經不會再去神化好人,也許我們也未必能在國家公墓為死去的好人舉行隆重的葬禮,但我想,每個人的心中一定還會有一座像這樣的“牧童的神壇”。 人們一定還記得這樣一些曾經感動過中國的普通人的名字:瀋陽送奶工王秀珍突然接到噩耗需回家奔喪,在等火車時手寫了一百六十五份通知讓兒子連夜送給一戶戶的訂奶戶,告知停奶和恢復送奶的時間;南京四十六路公車司機謝二喜在開車途中突發腦血栓,在昏迷前居然令人不可思議地刹車停車,保護了乘客的生命安全;年輕的鄉村女教師李靈為了給家鄉的貧困學生建立一個閱覽室,騎著一輛破舊三輪車,風雨兼程、揮汗如雨地在鄭州城的街巷裏為孩子們一本本地收購舊教輔和兒童讀物……桃李無言,下自有蹊。也許這些人都是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但他(她)們的誠實守信、捨己為人和奉獻精神卻讓人們感受到了偉大的真正涵義,難道我們不應該在心中為他(她)們築起一座“牧童的神壇”嗎? 那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我們慢慢地走出了鳳山寺的山門。回頭望去,在金碧輝煌的神殿前,廣澤尊王的神像隱在白煙嫋嫋的香火後已經看不見了,但那個白衣清相的牧童形象卻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裏,而且越來越鮮明。我突然想到,但凡能夠吸引千百萬人仰慕而來的人文景觀除了得益於那些大名鼎鼎如雷貫耳的將相宿儒,也許還得益於這些默默無聞卻為社會營構了良知和美德的小人物,因為他們才是與民眾距離最近的“神”!
錄入:2010.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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