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山寺進香

作者：李小甯（南安）

春日的清晨，我駕車載著二伯父向詩山鳳山寺方向疾馳。鮮紅的朝霞透過車窗照在二伯父的臉上，二伯父顯得紅光滿面，雖然是滿頭銀髮，但精神矍鑠，他昨天剛從臺灣寶島回來，今天上午就要到鳳山寺為郭聖王上香。在我們的車上，還帶著一頭咩咩叫的羊和一隻活雞，這是按照二伯父之前在電話裏的叮囑提前準備好的。二伯父說，郭聖王生前是放牛牧羊的窮人娃，帶羊進香是敬獻給他的大禮。二伯父昨晚還堅決不吃我們為他準備的洗塵宴，而是吃齋禱告、沐浴更衣，他把今日為郭聖王上香朝拜當成一件無比神聖的大事。有時，我也納悶，二伯父這一把年紀了，他還執著地追求著什麼？還期待著什麼？

二伯父十幾歲時，因為是家中的“壯丁”，被當時的國民黨政府抓去當兵，他還沒上過戰場，就被從前線潰敗下來的大軍裹挾著上了臺灣島。他沒想到的是，這一去，淺淺的臺灣海峽，竟然讓他與家裏隔絕聯繫長達半個世紀。等他回來後，祖父母都與他陰陽兩隔了。那一天，他長跪在祖父母的墳前，哭得天昏地暗，哭得我們的眼淚也跟著唰唰往下掉。

“昨晚在老家這一覺睡得真好。”二伯父邊說邊將車窗搖了下來，目不轉睛地朝外看，好象是怕隔著一層玻璃，會影響他觀察公路兩邊的山山水水。我側過頭看二伯父，只見他雙眼神采飛揚，飽經滄桑的臉上容光煥發，一點也不像是八十歲的人。我不由得想起了臺灣著名文學家鐘理和說的：“原鄉人的血必須流返原鄉，才會停止沸騰。”這話真是說到了骨子裏了，每個人的血管裏都流淌著祖先的血脈。二伯父常說，他每次回家，就有一種歸宿感，心裏特別的踏實，睡覺特別香甜。

二伯父幼小時，祖父母都是郭聖王虔誠的信徒，他耳濡目染，也對郭聖王無比崇敬，綿延數十年的情愫，依舊沒有絲毫的減弱。臺灣的二百多座郭聖廟，他沒有一座沒去朝拜過。距他住的眷村很近的那一座廣澤尊王廟，他幾乎每天都要去燒一柱香。自從臺灣開放老兵回家探親後，他每年都會如同鮭魚要溯溪而上回到出生地一樣，都要回到老家，除了祭掃祖父母墳墓之外，就是要到鳳山寺，叩拜郭聖王了。他說郭聖王是海峽兩岸人民共同的保護神，他的靈光照耀著兩岸人民的心田。詩山鳳山寺是閩台兩地鳳山寺的祖廟，更要來進香謁祖。

汽車馳過詩山街，拐進右邊的一條水泥路，穿過一個排樓，就看到了一座不算很高的山頭上，隱約有一排亭台宮殿縹緲在霧靄山嵐的浩淼煙波中，這就是鳳山寺了。

二伯父忽然問我：“侄兒，俗語說：深山藏古寺，而鳳山寺這座上千年的寺廟卻沒有建在深山老林中，而就建在村莊邊的山頭上，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不知道”。我一時答不上來。

“這是為了要方便信徒，讓善男信女們不必歷盡千辛萬苦，每次都要氣喘吁吁才能到達寺廟，郭聖王真是處處都為民眾著想啊！”

我聽了十分的詫異，原來，一座寺廟的位置，就有如此多的含義，道教佛門真是處處有玄機啊。汽車馳上了一個很陡的山坡，來到了郭聖廟下的停車場。我扶二伯父下了車，我才注意到原來鳳山寺所處的小山十分陡峭。這裏峰巒疊翠，綠樹掩映，紅花碧草，處處散發著春的氣息。停車場前就是鳳山寺的山門，這是一座用花崗岩結合琉璃瓦建成的宏偉建築，十分巍峨挺拔。一進山門，我們先走進一個沒有屋頂敞開的同字型石刻碑林裏，這裏正面是一堵用青石雕刻的九龍壁，兩側是24幅黑石影雕圖，上面的24幅惟妙惟肖的畫，表現的是郭聖王的生平和功績，這是郭聖王的事蹟展廳。站在這裏，你會觸摸到郭聖王從宋朝開始充滿傳奇色彩的歷史痕跡。二伯父站在畫前，一幅幅認真地看過去，我注意到，在“皇宮顯靈”“抗倭保民”“治病救世”的傳說故事繪畫前，他看得特別的仔細，仿佛宋代那一段段若隱若現的故事在他的心中跳躍了起來。

“侄兒，你說，鳳山寺與泉州塗門街的關嶽廟有什麼不同？”

“供奉的神主生前名氣地位影響不同”我回答。

“對了，你真細心。塗門街的關嶽廟供奉的是‘鼎漢立宋’的關羽和嶽飛，關羽是三國時過五關斬六將的英雄，岳飛是南宋抗金的大元帥。而郭聖王生前只是一個放牛娃，他並不像關羽、嶽飛是那種建立了蓋世功業的英雄人物，他甚至還沒長大成人就已離開了塵寰。”二伯父說。“郭聖王的這些主要功績都是傳說中建立起來的，其實，這些都是百姓的心願啊！百姓的心願大於天！百姓有所求，郭聖王就有所應。連封建帝王都知道了，歷代皇帝就為郭聖王敕封一大串顯赫頭銜。宋高宗封他為“威鎮廣澤侯”，宋甯宗加封他為“威鎮忠應孚惠廣澤侯”“提伯王”，宋理宗又加封他為“威鎮忠應孚惠威武英烈廣澤尊王”，到清穆宗晉封他為“威鎮忠應孚惠威武英烈保安廣澤尊王”，郭聖王經過這五輪的‘加官晉爵’，奠定了他在人們心中至高無尚的神聖地位”。說起這些，二伯父就如數家珍一般，眼裏透出閃閃的亮光。

鳳山寺風光明媚，清風拂面，異香撲鼻。寺前半坡上有一株高大的木棉樹，滿樹的紅花就象藍天白雲下燃燒著的一團火。我拉著羊，二伯父抱著雞，我們順著山門左邊的石頭臺階往上走，山門的右邊也有一樣的一條臺階通往山上的鳳山寺。中間間隔著一座用石頭砌成的很陡的大花壇，裏面有幾幅用石頭雕刻的鳳凰圖和用花卉塑造的圖案，信徒走到這裏，心中就升騰起一股崇敬之情。臺階用白色石頭砌成，陽光照在上面，白亮亮又金燦燦的。山勢很陡，但上山的臺階建造得很巧妙，不是直上直下，而是分為幾部分，每兩段之間有一個平臺，而且轉一個方向，分成幾個階段，才到達山頂上的寺廟。

“侄兒，你數一下，從山門到鳳山寺，要爬幾輪的臺階？”

我停下腳步，仔細數一下，真巧，剛好要登五輪臺階，才能到達山頂上的鳳山寺。這是冥冥之中的巧合，還是設計者匠心獨到安排？

“知道嗎？因為歷代皇帝對郭聖王有五次晉封，五輪臺階這個安排就是要表現郭聖王是在不斷地建功立業當中，才到達現在這樣的一個頂峰。”

二伯父見多識廣，我對他真是由衷的佩服。

二伯父抱著雞，步履蹣跚，一頓一頓地往上走，口裏呼呼不斷喘著粗氣，但因為當過兵的緣故，他仍然是腰板挺直。我拽著羊，不時還又抱又推，好不容易上到了山頂，來到廟前。鳳山寺廟宇森嚴，有一個方形的大門，門額上是一面古銅色的匾，上書“鳳山古寺”四個大字，訴說著郭聖廟的悠久歷史和無數的歲月積澱。大門旁邊又加了兩個圓拱形的小門，都是用青石砌成，每塊石頭表面都精雕細刻，各式圖案顯示著豐富的內涵。大門前的兩根翔龍石柱，更是工匠們的傑作，每根石柱都是一件工藝精品，柱上盤龍飛舞，栩栩如生。又有兩尊石獅踞守大門兩側，平添幾分威嚴。一進寺門，仿佛進入了另一洞天，場面蔚然大觀，佛國的氣息撲面而來。香煙繚繞，鞭炮轟鳴。香客熙熙攘攘、十分擁擠。鳳山寺規模宏大，四進式的皇宮式建築翹脊飛簷，雕龍刻鳳。一根根粗壯木頭、石頭柱子將大殿、回廊、鐘鼓樓舉得高高的，也撐住了藍天和白雲。木頭柱子塗成大紅色，石頭柱子有白色的、青色的，大凡青石柱子都是雕刻精美的蟠龍石柱。到處金碧輝煌，美輪美奐。無數的善男信女在大殿前燒香作揖，頂禮膜拜。貢案上，各種貢品堆得象小山一般。郭聖王神像端座在大殿的神龕上，慈祥的雙眼透出幾分威嚴，幾分純樸，專注地看著每一個信徒。香煙繚繞當中，整個殿堂顯得縹縹緲緲，若隱若現。空氣中有一種特殊的香氣浸潤著香客的心肺，讓人有目迷神馳的奇特感受。

二伯父迅速加入到朝拜郭聖王的行列中。他手拈長香，長跪神前，緊閉雙眼，口中念念有詞。因為寺廟中鞭炮聲不絕於耳，我不能聽清他在說些什麼，但從他無比崇敬的神情裏，我可以看出他願望之強烈。

二伯父抱著雞拉著羊，在香爐前繞了一周又一周。他拜完前殿拜中殿，拜完中殿拜後殿，最後還無比虔誠地抽了一支簽，拿著一張簽詩進行了一番研究解讀，然後是滿臉歡笑地摸出了一把錢，投入添油箱中。他用了比其他香客多得多的時間，才完成了朝聖鳳山寺的過程。這時，他放鬆了下來，就拉著我，把鳳山寺遊覽了一遍。他指著大殿和回廊、鐘鼓樓一根一根的蟠龍石柱，還有屋脊上一條一條似乎要騰雲駕霧色彩斑斕的飛龍說：“我最喜歡的是鳳山寺的這些龍。都說我們中華民族是龍的傳人。過去，我們這條龍被人家壓得死死的，每次與倭寇洋人一交鋒，都是渾身傷痕、鱗甲遍地。現在不同了。”二伯父長籲了一口氣，說“這條龍騰飛起來了，真不容易啊！”

他雙手合十，又一次向郭聖王的神像拜了三拜。然後對我說：“侄兒，你看看，郭聖王頭上的額匾寫的是‘保安天下’，郭聖王氣量太大了，他知道我們百姓心中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我們走到鳳山寺大門前極目四望，在藍天白雲下，青山如染，碧水如帶，沃野千里，阡陌縱橫，一片一片紅磚小樓與一塊塊綠色的田園就像是鑲嵌在大地上的一幅幅五彩繽紛的油畫。二伯父說：“家鄉建設得真美啊！”言語間流露了對家園的無限眷戀。

趁這一機會，我問：“二伯父，你有一個心願要祈求郭聖王吧？”

“是的”，二伯父神情頓時嚴肅了起來，用十分宏亮的聲音說：“我要祈求郭聖王讓祖國早日統一，讓臺灣海峽兩岸的百姓世世代代太平幸福。”

“侄兒，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已經拜託臺灣的一位畫家，請他創作一幅表現郭聖王建立新功績的繪畫，標題是‘促成統一’。”

“我們這一代人造成的難題，應該由我們這一代人自己解決好，不要留給子孫後代去解決。”二伯父意味深長地說：“我要活到那一天，就是兩岸合二為一、我們的子孫後代天天生活在歡聲笑語中。到那個時候，我要將這一幅畫雕刻好，安放到郭聖王的事蹟碑林展廳中。到時，鳳山寺的香火一定更加旺盛”二伯父沉浸在對未來的遐想當中。

一陣春風吹過來，樹上的枝葉婆娑起舞。一輪晌午的豔陽高掛在空中，照得人心裏暖烘烘，鳳山寺在陽光下顯得更加金碧輝煌。我終於尋找到了答案，看著二伯父那張歷盡滄桑、慈愛堅毅的臉，我又看了看寺前的那株火紅的木棉樹，我突然覺得，二伯父的心，就象木棉花一樣，是一團燃燒著的火，一團中華民族生生不息、頑強堅韌的希望之火。我對他有了更深一層的瞭解，我也與二伯父一起沉浸到對美好未來的憧憬之中。

來源：芙蓉網

錄入：2010.0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