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答親恩”的宗教民俗:做功德

英都鄉訊 作者:榕光  2014-09-17

“做功德”淵源之探究

“孝”是中華民族歷史悠久的傳統美德。傳統的“孝”,包括對父母的喪事要辦得謹慎合理,對祖先要依禮追祭,這就是古人所謂的“慎終追遠”。因此,無論佛教還是道教,都有替民眾為逝去的先人“超度亡靈”的宗教儀式。中華佛教的教義,有“因果報應”、“生死輪回”、“三世說(前世、今世、來世)”等理論,認為人生在世,難免會有罪孽。生前有罪孽,死後就會受到懲罰,在陰間受苦,罪孽深重者則被打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兒孫們為報答父母養育深恩,在他們逝去之後請僧人誦讀經懺,替逝者懺悔,祈求亡靈超生,脫離苦海,認為這也是盡孝的表現。但這種宗教儀式往往是在正規寺院裏面進行的,主要是請僧人誦讀經懺,這種以誦經的儀式為祖先超度亡靈,稱為“追薦”。現在佛教僧人舉行“追薦”時誦讀的經懺之一《禦制梁皇寶懺》,相傳是南北朝時梁武帝蕭衍親自主持編纂的。可見佛教的“追薦”儀式由來已久。

流行於閩南民間的“做功德”,也是請僧道為死者“追薦”,但活動內容已經大大超出了原來僅僅誦讀經懺的範圍,形成了一整套充滿民俗文化豐富內容的系列活動。

功德,本來指功業與德行。但佛教的“功德”一詞,是指請僧眾來家中設道場以超度亡靈,包括念佛、誦經、佈施等一系列活動。

三寶壇

“做功德”始於何時無文獻記載,民間傳說是唐太宗首創的。據說,唐太宗曾魂游地府,鬼魂向他哭訴,光靠誦經懺還不可能為他們超度脫離苦海,因為人在出生之前曾向陰府錢庫借得庫銀,死後沒有歸還,亡靈當然還在陰間受苦。所以“追薦”時還要替亡者“填還庫錢庫銀”,因而“做功德”中有“填庫”這一節目。這些當然只是一種傳說,無法確證“做功德”始于唐代,但也可以說明“做功德”由來已久。

我國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滸傳》第四十五回、第六十回分別有關於請僧人來家中或到山寨為逝去的人“做功德”的描寫。可見“做功德”在宋代已經大行其道了。宋代,統治階級宣導釋道儒合一,佛教漸趨世俗化。同時,朝廷加強對佛教的管理,壓縮了寺院僧人的人數,客觀上提高了僧人隊伍的素質,但大部份沒有取得度牒的僧人流落鄉村,進山住岩,這些僧人為了生存,以替民眾、信徒做法事的收入維持生計,促進了佛教世俗化的進程。這些岩寺規模小,配置不規範,當然無法在岩寺舉行追薦儀式,也就形成了“上門服務”到事主家中拜壇禮佛的形式,因為在鄉間活動,內容也就必須融合娛樂性的節目,以娛觀眾。隨著時序的推移,內容不斷豐富,形成系列。明清以後,閩南農村已經形成了不出家的專門以“做功德”為職業的“和尚”。

在宋代,還有以做法事為職業的正一派道教,除了替民眾符籙治病、祈福消災等項目外,也加入到“做功德”的行列,和佛教的和尚分享這一“市場”。

“做功德”的主要內容

現行的“做功德”,綜合起來有如下內容:

一、安壇。即在事主家中設立佛壇或神壇。作為僧道們誦經拜懺的法事場所。佛教安“大雄寶殿”,供佛教諸佛。道教安“三清殿”,供道教神仙。(現在實際上已經佛道合流,大雄寶殿也可見道教神仙,當境神靈。“三清殿”也可見佛教的菩薩)。安壇完畢按擇定的吉時開光。

二、召靈。在事主家中設立亡靈神位。有的幾代人沒有做過功德,亡靈的神位就是好幾代。一位亡靈就稱為“一薦”,大型的功德有時達到幾十薦。靈堂要糊紙厝,功德做完後焚燒,意為亡靈已經脫離苦海,登極樂世界。糊紙厝是一門紙紮(也稱彩紮)藝術。紙厝仿閩南民居房屋“皇宮起”樣式,三落二護,燕尾屋脊,飛簷斗拱,金碧輝煌。前面還有花園、池塘、小橋、假山,庭前還紮有書童、奴僕、挑夫、門衛等人物,還有飛禽走獸及神仙人物等等,是理想化的人間天堂。僧道們即在這紙厝的靈前宣召亡靈,為這些亡靈說法超度。

三、誦經。這是“做功德”的核心內容。根據事主的經濟能力,簡易的“功德”也有做一天、兩天的(稱為一晝夜,兩晝夜)。只誦經,不讀懺。做三天(三晝夜)以上的功德,才有讀懺。佛教誦讀《梁皇寶懺》十卷,道教則誦讀《九幽寶懺》十卷。雖然佛道教義不同,但這些經懺的內容主旨卻是相通的,即宣揚仁愛、慈善、孝道、善待生靈、和諧相處等。逝者生前的行為與此有悖者,孝子賢孫替其懺悔,祈求上界諸菩薩神仙予以寬宥,拔度超生。有讀《梁皇寶懺》的功德,才稱“功德圓滿”。誦經讀懺都在大雄寶殿(或三清殿)進行,每讀完一卷,僧道們要率領孝子們到靈前“見靈”一次。僧道楊幡宣召,告慰亡靈。

四、放赦。意為請菩薩赦免亡靈生前的罪愆,早登仙界。放赦實際上是既取悅于觀眾又滿足事主心理的一種表演形式,多在夜間進行,觀眾特別多。和尚扮演“赦官”在廣場表演,配以音樂演唱,既宣揚教義,又增加“做功德”的可觀嘗性。

五、打城。人因為種種原因而致非正常死亡的,佛家認為這是下了“枉死城”,為人子怎能忍心先輩的亡靈在枉死城裏受苦呢?為了報答養育恩,一定要把亡靈從“枉死城”中救出,這也是“做功德”的初衷。“打城”就是仿效“目蓮救母”的故事,和尚(或道士)帶領孝子賢孫“打開地獄之門”救出祖先亡靈的一種表演形式,都在夜間進行。在廣場中設紙糊的模擬城牆一圈,圍繞這座“城”表演。“打城”又有“文打”、“武打”之分。“文打”大都是和尚在表演中以唱、念等形式詮釋亡靈在地獄的苦難處境和孝子們的思親情懷。間或插以詼諧的語言使人破涕為笑,取悅觀眾。“武打”則表演孝子們在和尚帶領下奮不顧身攻打入城救出亡靈的情景,帶有武打性質。文打以管弦樂器(南琶、三弦、二弦、品簫、噯仔)伴奏,武打則以打擊樂器(鑼、鈸)伴奏。和尚的“打城”還衍生出一個獨特的地方劇種:打城戲。目前僅存“泉州打城戲劇團”一團,堪稱“遺響”。還有“牽藏”一節,是專對因落水或有出血而逝世的亡靈的一種超度形式。

六、普施。“做功德”是要花錢的,沒錢的人做不起。“做功德”的人當然只替自己的祖先做,萬一陰間許許多多沒有做功德的亡靈都來“哄搶”怎麼辦?這就衍生了“普施”。“普施”是在廣場上大擺法事道場,以大量的供品及銀帛來“施捨”所有聞風而來的各地無人祭祀的孤魂散鬼,讓他們有東西吃,有錢花,不要去哄搶那些本應屬於這場“功德”物件的銀帛、房屋等等。鬼魂是眾多的,單靠事主不可能備辦那麼多的供品,於是就請鄉親們幫忙。事主給眾鄉親發錢,讓鄉親們備辦供品來祭奠。儀式完了之後,各戶的供品各自挑回,實際上是全村家家戶戶都得到一次改善生活的機會。這對事主來說,也是對大眾的一次施捨行為。“普施”在大庭廣眾之間進行,觀眾特別多,是一場功德場面最為壯觀的一節。僧道們最願意在這種場合大展身手,以顯示他們的技藝不凡。這就衍生了“戲鐃鈸”表演形式。鈸是打擊樂器,也是佛教的法器。傳說,佛祖有十八名得道弟子,稱為十八羅漢,其中有一位“飛鈸尊者”,他有一手絕技,善於戲弄鐃鈸,鐃鈸在他手中飛來飛去,甚得佛祖歡心。“戲鐃鈸”就是僧道們以鐃鈸這一法器為道具。表演出各種高難度動作的雜耍節目,讓那些孤魂散鬼來領用施捨時還可以看看熱鬧,好好玩一回。實際上是僧道表演技藝,取悅觀眾。“戲鐃鈸”以鈸和一支竹片為主要道具,通常有2人輪流表演,表演時間可長達2小時。動作變化多端。

七、填庫。

為亡靈燒“銀錢”,為他們填還降生之前向陰府“借得”的庫銀。

八、擺祭。

這是一場功德中最為莊嚴肅穆的一個節目,即隆重祭祀祖先。孝男孝婦依禮成服,依次上香,奠酒,“三獻”(獻果蔬、獻牲禮、獻銀帛),誦讀祭文。有身份的家庭做功德,還要請有名望的人主祭,讀祭文。祭文內容為追思先人業績和美德,抒發兒孫們未報養育深恩,愧對祖先,如今延僧拜懺,祖先已經超登仙界,功德圓滿,可以告慰等等。奠祭儀式十分隆重,兒孫們依序跪拜,行禮如儀。啟發人們對祖先的尊重。這儀式一般應在經懺全部誦完之後舉行。

九、做供。

在“功德”法事基本結束時,就要舉行一場隆重的禮佛儀式,名為“做供”。這是一場非常隆重又華麗的儀式,表示孝子賢孫對請來的菩薩、神仙的虔誠謝意。僧眾頭戴毗盧帽、身著袈裟,唱著法曲。供品除香花、鮮果外,還有“獻寶”的例俗。供獻給菩薩的“寶”也因人而異,體現了當事人的職業背景,如商人多用金銀財寶,文人則多用“文房四寶”。

十、撤壇。

一切程式結束,辭謝諸神,即把請來的菩薩神仙送回去,謂之“送上界”。之後,進行撤壇(“大雄寶殿”或“三清殿”)及撤靈,焚燒紙厝。紙厝焚化後的灰燼用陶器裝好送到先人的墳墓旁置放。庫錢庫銀焚化後的灰燼則用紅紙包好由和尚送到溪河,送入水中。至此,“功德”圓滿結束。

做功德有規模大小之分,即所謂“幾晝夜”。“一晝夜”的小功德只誦《三昧水懺》三卷。“二晝夜”的功德則誦《金剛經》、《觀音經》、《彌陀經》和《三昧水懺》。“三晝夜”以上的功德除了誦讀三部經和《三昧水懺》三卷外,再加《禦制梁皇寶懺》十卷。“五晝夜”、“七晝夜”就稱為“大功德”了。至於像《紅樓夢》第八十八回賈母的侍婢鴛鴦說老太太“許下一場九晝夜的功德”,這種超大型的“九晝夜”的功德在本地極其罕見。

紙糊的靈厝

“做功德”現象之思考

一、“做功德”雖然帶有濃厚的宗教色彩,但它宣導孝敬父母、追念祖先、積德行善、愛惜生靈等美德,時至今日,仍然有積極意義。

二、獨特的人生禮儀是閩南文化的重要組成部份。“做功德”踐行的是“慎終追遠”,為人生禮儀劃上圓滿句號。千百年來,閩南人視替父輩、祖輩“做功德”為義不容辭的責職,甚至作為前輩未競的事業代代囑咐,至今還經常有海外華僑、華裔秉承父訓、祖訓回祖籍地認親、認祖,為祖先“做功德”。人生禮儀成為宗族血脈傳承的紐帶。

三、“做功德”是閩南特有的宗教文化,它衍生出佛教音樂、道教音樂、打城戲、紙紮、戲鐃鈸等多種民間藝術,形成了一個獨特的文化空間。沒有“做功德”這一民俗,就不可能凝聚和傳承這麼豐富多彩的民間文化。

四、“做功德”曾被當作迷信活動加以取締,幾十年來僧道還俗,老一輩藝人紛紛過世,藝術接班人面臨斷層危機。現在從業人員大都是新手,未經科班訓練,許多技藝(如“戲鐃鈸”的表演技巧、“紙紮”中的人物彩塑、佛道音樂的曲牌等等)已經失傳,無法恢復,這些現象都彰顯搶救和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迫切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