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公(蘭彬)神道碑
朱祖謀
公諱蘭彬,字荔秋,廣東吳川人,自諸生時,即務經世之學,以優行貢京師,名動公卿間,游秦晉,涉關隴,潛心於古今兵事得失之故,及山川厄塞之要。咸豐元年(1851)成進士,選庶起士,充國史館纂修,散館,改刑部主事。八年(1858),粵督黃奏調公管洋務,時番舶麇集港澳,外人動挾兵力相要求,公抗剛懷柔,遐邇鹹服,此公任交涉之始。
丁母憂回籍,主講高文書院。發逆陳金缸竄岑溪,陷信宜,窺襲郡城,公偵知其謀,馳書大府乞援,自率諸生,練鄉兵,設方略,與賊支持者三載。同治二年(1863),提督崑壽軍至高州,用公計,招戎首殺金缸自贖,郡賴以安,敘功加四品銜,賞花翎,旋遭贈公之喪,服闋入都,補原官。
湘鄉曾文正公督畿輔,諗公才,奏使讞積案,多所平反,賑饑大名,全活逾數十萬,文正還兩江,奏公智深勇沉,不避艱險,有任重致遠之器,請以自隨。時南北洋方籌海防,講製造,以上海機器局為樞紐,檄公總其事,公念泰西汽電諸學,日益發明,中邦士大夫罕窺製造之奧,脫有緩急,募洋將不足恃,乃倡議選生徒遊學美洲,直督李文忠公韙其言,於是南北洋大臣會遣學生二百人,赴美國肄業,奏派公為監督攜之行。先日本亦選高才生,遊學歐美二洲,學成歸國,皆入贊樞要,充行政及顧問官。而中國所遣多孤寒幼稚,出洋後,濡染歐風,眩目于宮室之華,醉心於飲食輿服之靡,至其政治藝能,鮮所研究,即一二穎秀翹然異於眾者,則又厭棄儒學,謂中國經術不足以致富強,徒挾歐美之文字語言以欺世,公悄然自憂之,謂選擇未至,貿然遣派之失策也。公歸,而容閎從其任學未畢業,遽召還,公謂以中國才雋,不能與日本爭優勝,而廢然自返,將來貧弱以召禍,異日交涉,恐無任事之才,後竟如公言。
當是時,歐美方恢張殖民政策,拓屬地於東南洋,而中國僑民傭于美洲者,且數萬計,無公使領事衛之,古巴、秘魯諸國,誘賣華民三十余萬,鞭台驅使若牛馬焉。公言:政府即奉詔往視察,撫慰甚殷。今上御批,命公以三四品京堂候補,賞二品頂戴,充出使美日秘等國大臣,齎璽書前往諸國,援公法,據商約,侃侃力爭,始議定雇工限期及款待條目,自是僑民脫奴籍,慶生還者,不可以數計,東南洋各島羈旅,鼓舞謳歌,深知祖國可依賴,皆公此舉有以收既渙之人心使之聚也。
公自銜命及使還,由太常寺卿,授宗人府府丞,擢都察院左副都禦史。上念公久曆歐美,習知外情,遂命充總理各國事務大臣,兼署兵部右侍郎、禮部左侍郎,每召對,輒敷奏中西政治之原本,今昔情勢之異同,動中竅要,交涉持大體,威怵利誘,無所屈撓,有古大臣匪躬之風。上意方駸駸響用,而沾于榮利,遽引疾歸。甲午之役,海軍盡損,公念隳兵實損國威,扼腕咨嗟,宿病頓劇,遂不起,易簣時,以外侮內憂,涓埃未報為恨。
公在總署,睹歐亞交涉日紛,嘗請飭諸將勿生邊事,而中朝士大夫虛驕是尚,固知其釀禍於無形也。公讀書強識博聞,初任翁源訓導,撰《詩經劄記》一卷,憫畿輔困水患,撰《治河芻言》八卷,後在海外,撰《使美記略》、《泛槎詩草》各一卷。卒於光緒甲午十二月十四日(1895年1月9日),年七十有九。葬于高州府化州水碓洞瓦面嶺之原。曾祖自天,祖景清,父訓行,皆有隱德,以公貴,贈光祿大夫。妣皆夫人,公配李氏,封一品夫人。子嵩琪,內閣中書。嵩璘兵部員外郎,先卒。孫賡桐候選訓導,賡南候選郎中,賡梧稟膳生,賡長候選鹽運同。曾孫六人,傳公楹書,不替其業。祖謀貢禮部時,公為復試閱卷大臣,執經門下,知公志行風節,有確乎不拔之概,今來粵視學而公墓草已宿,因賡南之請,何敢辭,乃為銘曰:
太邱之裔,望高潁川,宅居高涼,隱德光潛。公習兵略,夙窺九邊,涉曆重瀛,使節已專。
僑氓絕域, 地籲天,拯之護之,俾躋於澗。職典屬國,儀尊漢官,公嫻邦交,喉舌是傳。
逖笑江湖,戀闕惓惓,決眥時局,齎志九原。螭趾方峙,元石載刊,銘辭不誣,昭茲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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